樓玄七嘗遍大江南北的珍饈佳釀,早練出了一份好酒量,因此“離人愁”酒性雖烈,但巴掌大的一壇于她來說沒甚影響,所以秦無笙放心她一個人回去,然而凡事總有萬一……
樓玄七扶著宮墻吐了出來,雖然胃里空空沒什么可吐,一張小臉慘白慘白,額前的頭發絲都被冷汗打濕,跌坐在墻根,看著天上變成兩個的殘月,嘆氣,一時貪杯,竟忘了動用禁術一個月內不可沾酒,失策失策。
原本只想坐一會兒,結果一歪頭就睡了過去,懷里還緊緊抱著她的酒。
不多時,一道玄色身影緩緩走近,衣擺上暗紅的紋路隨之游弋,彷如活物,那人半跪在樓玄七面前,修長的手指微微勾起,輕之又輕地刮過她的鼻尖,而后將她慢慢抱進懷里,起身離去。
……
東宮,小樓。
門大開著,讓陽光落了滿屋,有一人在書案后專心作畫,修長的手在日光中泛著玉色,提筆縱墨,風儀閑暢,發懸于空,如緞如瀑,在蒼白的面色下顯得格外的黑,僅一條暗紅色長繩束起一部分,兩端的流蘇垂落身前,隨著他的一筆一劃,輕輕晃。他繪盡一筆,便抬了頭。遠山之眉,翎羽雙飛,其下猶鳳弋尾,眸色沉如黑淵,不容萬物,不見粼光,薄唇微抿,最是疏離涼薄樣。
神容入凡塵,卻是不凡人,無上丹青手,傾墨畫不成。
若非久病深居東宮鮮少外出,這千靈大陸一眾男色都得往后靠。
“子衍,你昨天歇下了我沒機會跟你說,你猜我看……”
白衣籠紗的青年打著呵欠大步走來,太子爺淡淡一眼看去,便似扼緊了他的喉嚨,將他一句話生生掐斷,顧春風深吸一口氣乖乖閉嘴,湊到站在門口當擺設的裴沐面前,小幅度地指了指他,眼神詢問,“怎么了?”
“你聲音小點。”裴沐斜他一眼,繼續面無表情地欣賞小樓外的花花草草。
“為什么?”顧春風疑惑,看了眼封子衍,想想不對又把眼珠子轉回去,喃喃自語,“乖乖,沖喜真這么管用啊,瞧瞧這氣色好的,我打認識他起就沒見過。”
“可不是么,咱家這次是真服你。”裴沐皮閉了閉眼,皮笑肉不笑。
顧春風皺眉,“你這語氣不對啊,往日你們殿下少咳嗽一聲你都能樂呵呵大半天,我這就睡了一覺怎么一個兩個都奇奇怪怪的。”
裴沐斜他一眼,這次徹底不理他了。
“唉你這人……”顧春風還想跟他講道理,樓上突然傳來“哐當”一聲響,動靜很小,但沒躲過顧春風的耳朵,他話音一頓,覺得自己還沒睡醒,“上、上面有人?”
“所以才讓你收收你的大嗓門。”裴沐瞥了眼空蕩蕩的書案后,一把拽住要跟上去的顧春風,沒好氣,“上頭是太子妃,你跟上去干什么?”
顧春風一個趔趄終于明白裴沐這一早陰陽怪氣是為哪般。
事情還得從天邊泛白時說起。
裴公公剛睡下沒兩個時辰,突然得到他家殿下的召喚,盡職盡責的大總管立刻趕至小樓聽候差遣,于是就看見他家殿下抱著個人回來,看不到臉,是個小少年打扮。
裴公公眨眨眼估計是自己眼花。
“去備一盆熱水。”
然后裴公公就聽到他家殿下這么吩咐,于是他的人生觀出現了裂縫,等打了水,擱門口等殿下忙活了一陣,再倒了水回自己的房間,他的人生觀已經徹底崩塌,躺在床上重建了一夜,直到剛才還在新人生觀的適應期,因此才無法及時對他家殿下異常的身體狀況做出正確的反應。
顧春風聽裴沐說完,慢悠悠地踱到書案前,撩起蓋在畫上的紙一看,那窩在墻角抱酒而眠的小少年果然頂著他昨日在清心殿匆匆一瞥的臉。
……
三樓。
樓玄七還未睜眼,便覺得全身被車轱轆碾過一般的難受,按著宿醉后一陣陣抽痛的太陽穴,習慣性地伸手去夠茶壺,不曾想這里已經不是熟悉的環境,茶壺沒撈著反而碰掉了什么東西,“哐當”一聲逼她睜開了眼,環顧四周,視線落在了那眼熟的山泉圖屏風上。
眼角狠狠一抽,樓玄七撐起身子靠在床柱上,盯著地板發愣,怎么也挖掘不出一絲昨晚酒醉后的記憶,忽然微微瞇眼又很快恢復。
樓玄七眨了下眼,接過面前之人遞來的瓷杯,抿了一口后輕輕道了聲“謝謝”,深吸一口氣,看向來人。
記憶中的身影,高大了一些,白衫換了玄衣,疏冷變成深沉,眉眼也長開了,愈發的好看了,雖說臉色還是不太好,但一定比昨天好……只可惜,真的不記得她了。
“抱歉,我昨天喝多了,請問這里是……”在失控之前低下頭,樓玄七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口濁氣,好歹還記得該做的戲,有些茫然地問道。
“東宮禁地,本宮修養之所。”封子衍看著她泛紅的眼角,濃黑的眼底劃過一絲隱秘的情緒,低沉的嗓音帶著酥麻的尾韻,“昨夜聽見樓下有人敲門,下樓后便見你醉倒在門口人事不知,見了你的珠串,就將你帶了上來。”
怎么可能?!她酒品很好的喝醉了從來不不亂跑說她“跋山涉水”游蕩到別人家樓下?可不是這樣又怎么解釋她現在為什么睡在人家的床上?那是他說謊?快別鬧了人家干什么要說謊,難不成人家大半夜不睡覺跑去哪個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犄角旮旯把他并不認識還穿著男裝的太子妃順回自己的寢室?天亮了別做夢了快醒醒!
難道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行動?
樓玄七嘴角狠抽幾下,覺得自己不是被當成別有居心就是被當成瘋婆子,仿佛已經看到結局——
深宮怨婦借酒消愁,醉闖東宮誤入禁地,叨擾太子慘遭休棄……
“未入婚房,是本宮有失妥帖,酒后胡來,你也行事不當,此事揭過,下不為例,你當如何?”淡淡的嗓音拉回她飄遠的思緒。
你看果然要被休了吧,看來代嫁這條懷柔路線走不通,接下來就應該直接把人綁回去……嗯?
樓玄七咻地抬頭,一臉誠懇,“臣妾知錯,下不為例。”
太子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負手而去,繞過屏風時,聽見后面小小的鑿床聲,薄唇無意識地揚起一絲弧度,但在看到圓桌上那個某人抱著不撒手的酒壇后又倏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