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錦茫然的看著書桌上指針到五時的時英鐘,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覺出肩頸十分酸痛的她,扶著桌沿起身走到屋子中間的空地上,活動著僵硬的四肢和腰身,緩解一夜未眠的疲累。
她的頭腦已經清醒,那些回憶又被重新逼回心底的角落,就像這些年做的一樣,不去觸碰,不去想念,雖然還在那兒,只要不喪失記憶便不會丟失,不喪失正常情感便不會無感。
可還是盡可能的淡化,遺忘,用時間這種最殘酷也最仁慈的力量來消融,稀釋。
經過歲月的洗禮,那些當初了不得的愛恨已經像塊褪色的錦緞了,不再耀眼,不再令人怦然心動,不再有求而不得的心傷。
云錦的目光落在窗前的提花帷幔上,她知道冰城的冬季這個時刻天還未明,卻還是走了過去拉開那厚重簾幕,望向外面漆黑的一團。
云錦并不滿足只是站在窗前,她突然很想走出去,走到街路上,走到松花江畔。
是的,這一刻她想到了松花江,這次回來還沒有去過呢。
云錦輕手躡足的上了二樓,回到自己臥室套上厚厚的冬衣,又輕手躡足的下了樓走出門去。
云錦沒有開車,走出園區來到街路上。
路兩旁亮了整夜的路燈,依舊不知疲倦的照射在它能覆蓋到的范圍,清掃街路的工人已經上崗,沙沙的掃把與地面的摩擦聲在冷寂的清晨里清晰而富有節奏。
遠處有兩輛要去鬧市出早點攤的餐車,在主人的推動下緩慢的行進著。
走出路口的云錦又行了很遠才攔到出租車,上車后報了要去的地方,便將視線移向車窗。
雖然近年來冰城城市建設的步伐越來越快,但主要街路的輪廓仍未改變,云錦看著這些熟悉的街路店鋪,回憶著曾于某個時刻途經過,進入過。
車子停在路邊,云錦下了車。此時已近六點鐘了,街路上的行人,車輛漸漸多起來,堅持晨煉的人們已經開始在岸邊做著熱身運動。
云錦沿著江邊走走停停,以為自己是沒有目標的,是漫無目的的信步,可潛意識卻引領著她走向了那個春日午后與李璟羨并排坐過的長椅。
在距離長椅還有三百米處云錦站定,她發現并認出了那張長椅,看到長椅旁兩棵靠得很近的,枝椏互交的樹,且恍惚間還看到一個人坐在長椅里,那人的背影酷似李璟羨。
她不免激動起來,腳步踉蹌的急行了幾步,可那人的影像已經不真切了。
她使勁兒的閉了下眼,待再睜開時失望的發現長椅上空無一物。
她不甘心的急步走了過去,待至近前看到椅面上覆著的薄而平整的積雪時,徹底死心。
頹然站定的云錦將雙手死死的按在椅背上,痛苦從口中低吼出來。
不復相見。
是了,一切早已經結束,人與人間的緣分就是這般的奇妙,緣來時避無可避,躲無可躲,非得走上那么一遭,緣盡時,不要說見面,就連那人的只言片語,一絲消息都聽不到,尋不著。
云錦弓背站在長椅的后面,頭低垂著幾乎挨到椅背邊緣,嗚咽的北風漫過臉頰與耳際,和著心底的嗚咽傳向遠方。
大媽,您怎么了?
一道怯怯的女聲自云錦身后傳來。
云錦回頭,愕然看到凝馨已然站在身后。
你怎么會?
云錦想不通凝馨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我聽到您開門的聲音,那時我已經醒了。
凝馨小聲說話的同時突然撲到云錦身上,雙臂環抱住云錦的腰。
大媽,您為什么難過,您是要離開我了嗎?
凝馨的聲音不安而顫抖。
您別離開我,除了您跟哥哥我什么都沒有。
凝馨繼續道,聲音里滿是懇求。
云錦反手一把將凝馨緊緊的摟入懷中,動情道。
大媽不會離開你,你也別離開大媽,大媽也只有你跟哥哥。
母女兩個緊緊的擁抱著。
日出時分母女倆手牽著手往回走,此時天已經大亮了,雖然并不暖和,可那亮光卻讓人心情舒暢許多。
路過一處報攤前,云錦買了份當天的《冰城早報》,報紙入手的一刻,久違的墨香隨之傳來,令云錦不禁心頭一暖。
云錦沒有閱讀報紙上的新聞內容,而是逐一查看記者,編輯的姓名,當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躍入眼簾,云錦感到雙眼被蒙上了層霧氣。
想到閱覽區滿室書籍,想到年終聯歡會上的熱鬧,想到兩個月前徐柯還發郵件來,并隨郵件發送過來一張他與王敏兩人小兒的百日照。
徐柯與王敏四年前結了婚,現在的王敏已經是早報社的副主編,徐柯常打趣自己是給老婆打工。
早報社近幾年發展勢頭正勁,不管是內容質量還是銷量都超出同城紙媒許多,穩穩的坐在省城第一大報的位置上。
不過徐柯曾在一封郵件中有提到,他認為“報紙消亡論”并不是危言聳聽。兩年前比爾·蓋茨在慶祝五十歲生日時除宣布將數百億美元財產捐獻給社會,不作為遺產留給子孫。之外說的:今后十年紙張將失去原來的意義,人人都將擁有自己的計算機。大量信息將通過電子途徑,而不是以成堆紙頁的形式送達個人信息終端,屆時人類將全天二十四小時接入互聯網。的話應該也不難實現。
畢竟科技發展之迅猛是令人咋舌的,那過去的諸如“日新月異”的詞匯根本沒法描述現今的速度。
所以早報社也與其他多家媒體一樣,建立了網站將每日報紙內容推送上去,不過從后臺看,閱讀量少的可憐。
但他同時又告訴云錦,不管紙媒走向如何,新聞不會消失,反會因載體的改變更體現出時效性,可具體到各崗位人員肯定是要精簡的。
目前堪憂的是校對員,自從Word推出自檢別字功能后校對工作便顯得可有可無,以前他們檢查出記者,編輯的錯字是扣錢掙提成的,現在這部分收入幾乎沒有,校對科已經用不了許多人。
與此同時發行員的收入一再爬坡,省內最大的乳業集團提出“鮮奶送到家”的宣傳口號后,訂奶居民成倍激增,乳業集團倒也知節約人工成本,與發行中心早已簽訂配送協議,發行員清晨送報紙的同時將訂奶戶的牛奶也一并送了,跑一趟掙兩份工資。新興的個人快遞業務還不成氣候,業務量極小只能招兼職工人,其就工作性質而言與發行員十分近似,所以把主意打到了發行員身上,現在許多發行員送完報紙,牛奶后白日里又兼職干起了快遞。
行業就是這般,智能替代人工,新興替代傳統,你今天在感慨某一存在了幾百甚至上千年的行業已經日暮西山甚或消失,明天又驚奇的發現他不過是換了種方式或名稱重回你身邊。
從業者們在與行業共同經歷過幾番起伏,或與行業一起轉型成功,或離開另覓出路再尋適合自己的工作來做。
他們是一定可以找到的,不見得腦子有多活絡或自身技能有許多,而是因為要“生活”。
“活”法兒很多,“生”字卻只代表生命與生計。生活是個無論艱難順暢,想與不想,只要還喘著氣,人還在這世上便停不下來的,所以生計一定要解決。
云錦還在想著與徐柯的往來郵件,忽聽凝馨開口。
大媽,松樹真的是不會開花的樹嗎?
云錦微怔了下訥訥道:是吧,反正大家都這么說。
凝馨想了一會兒露出篤定的神情,認真分析。
松樹一定是開花的,不然怎么會產花粉,結松球呢!
云錦輕笑回答,你分析的有道理,松樹應該是開過花的。
又走出一段路,凝馨將目光望向靜止不動的江面再次發聲。
我們春天再回來一趟吧,我想看看松花江的冰排,書中說江面解凍時順流而下的巨大冰塊尉為壯觀呢。
隨著凝馨的描述,云錦的眼前浮現出春季松花江破冰的場景,在日光的照射下,那些已經解凍的,碎裂的,晶瑩剔透的巨型冰塊,相互碰撞著,比著賽似的,和著滔滔江水順流而下,一路奔涌向前,尉為壯觀。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