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前的最后一節課了。

本來是留作劃重點的課，但又因為學校臨時下了通知——杜絕教師劃重點的行為，所以就成了自習。班里的大佬找老師交流，伊人這一群就趴在桌子上扣手機。

伊人也不是很努力的那種學生，只是能保證上課聽講，至于作業什么的，答案短的還愿意動動筆，稍長一點兒就不再寫了——等收齊了作業再抄。但伊人好在上課聽得仔細，所以每次猜重點都猜得很準，期末也從不多費力，只在考試前一周下功夫。

然而秦朔一直都不知道。可憐秦老師這種遵規守紀長起來的孩子，一直以為伊人也跟他一樣，是好好學習老老實實寫作業的那種好學生。

但秦朔不知道可不代表班里的同學不知道，兩年來期中期末數次考試，伊人都用她驚人的預測能力混了個八九十，大家都看在眼里。現如今學校不讓劃重點，班里比較愁掛科的幾個孩子就不約而同的找上了伊人。

老師高興，伊人也很樂意。畢竟大家都不用再費勁出補考卷子or做補考卷子，而且整體成績好的話，院里還能多申請幾個獎學金的名額。

伊人抱著書，在書上圈重點，畫一塊就拍一塊兒，傳到同學拉起的群里。

伊人坐得靠后，挨著過道，一下課就有人溜到伊人身邊，有求給畫例題的，也有閑著沒事就是想過來聊個天的，圍成一小撮，嘰嘰喳喳，伊人也不嫌煩。

伊人低頭正翻書，聽見有人說起國經這門課，不由得支棱起了耳朵。

“國經課怕不是被詛咒了吧？怎么上的老師沒一個好好能上完的？”說的人是個妹子，一邊說一邊偷偷笑，伊人不用想也猜得到她的表情。

“不過秦朔哥哥真的好帥啊，也不知道請了假在家干嘛呢。”

吃了睡睡了吃，養膘長肉等腿好，不然呢？伊人在心里吐槽。

“聽說秦老師有對象了啊。”有妹子在一旁補充。

“誒我也聽說了，有點兒好奇啊，秦老師這樣的，擱家里都不放心，還敢讓在外面跑著浪？”

“沒準咱們都想錯了呢？沒準是人家姑娘被包養了呢，對吧？秦朔哥哥這樣的，別說包養了，倒貼也愿意啊。”

“也是啊……好羨慕。”

一般般啦，運氣好而已。伊人抿著嘴默默偷笑。

“女朋友，也不知道都干點兒什么呢……”干字被加了重音，周圍的姑娘會意，都一同笑了起來。

伊人心情復雜，抬眼看了看：“你們一群老污婆。”

“哇……這怎么能算污呢！車子還沒發動好么？”

伊人也瞪大了眼，學著他們的樣子：“哇……你們還想怎樣，那可是老師啊，不要這樣好不好，以后上課還怎么聽。”

不知道誰接了一句：“就好像選他的課是為了聽課一樣。”

四周一片哄笑，伊人也跟著笑，心里有點兒吃味又有點兒得意。

放課伊人又被幾個妹子拖住，都央求著伊人再劃幾道必考題之類的，保六十就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保人一科強過萬千種子文件，伊人挺樂意的。

教室后幾節沒課，人都散得三三兩兩，不出意外地，伊人又看到了坐在后面想過來又有點兒猶豫方祀。

伊人知道方祀不是那種猶豫扭捏的人，瞄見人這個樣子，頓時有點兒好奇。

這人倒是很能堅持，這點兒心思跟精神頭，隨便放哪個姑娘身上，估計都已經上二壘了，也不知道非得擱這兒死磕個什么勁兒。

頭一次，伊人沒有見著方祀就走，反倒是坐在那兒就那么看著方祀，目光里帶著點兒好奇，打量了兩下。

方祀都快激動壞了，走路都發飄，大教室臺階寬且低，一不留神就容易絆倒，要不是伊人扶了一把，方祀這會兒估計已經趴在伊人腳底下了。

伊人想笑又怕傷了小孩兒面子，抿了抿嘴，讓人坐下。

方祀很不在意這些，問道：“你在等我？”

伊人笑著反問：“要不呢？不等你打完卡再走我都不敢走。”

方祀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咧嘴笑了。

伊人看著他笑，沒等他張嘴接話，就直接切入了正題：“我對象最近身體并不大好，受了點兒傷，我得早點兒回去看著他。”

方祀往回收斂的笑容僵了一下，又扯起來，點了點頭。

伊人有些不忍心，可又不能看著他就這么不回頭地往墻上撞。

“我很喜歡他，非常喜歡。但自從他知道你之后，就老是有事沒事鬧別扭，尤其是最近，也不知道是在家時間長了憋出貓病了還是怎么，老挑事。”

“怎么鬧別扭，疑神疑鬼？他不信任你，這是他的問題啊。”

“其實我也能理解他，就比如，有人整天惦記你的女朋友，盡管你知道這倆人之間并沒有什么，但你還是會覺得不安心吧？”

“老子魅力值足夠，不帶怕的。老子比他強，耶。”

“……”

“好吧就算是他的問題，那我也應該在解決他的問題上作出努力。我應該讓他對我有安全感，所以你懂的。”

方祀低著頭，臉上仍是笑著，只是手里捏著伊人本子的一頁紙，把頁腳搓起來又捋平，來來回回好幾次了。

“講真，這么長時間，你要是換個目標沒準都本壘打了。”

方祀把手收回來，又勉強笑了笑。

伊人還想說什么，卻被方祀打斷：“做朋友行么，只做朋友的那種，抄個作業拼個飯，年底偶爾聚聚的那種。”

伊人看著他，心里實在不落忍，可還是咬了咬牙：“不行。”

方祀似乎有些驚訝，看了伊人一眼，又釋然了。

“你是怕我以后后悔？”

伊人心說不是怕，是篤定你以后肯定會后悔，點了點頭。

“但你得知道，我怕的不是后悔撞了南墻也沒回頭，我只會后悔，我有更大的力氣，我為什么不再撞地更狠一點。”

伊人有點兒懵，接不下這句話。

方祀起身坐在伊人面前的桌子上，彎了腰看著伊人：“你不知道你對我意味著什么，所以別輕易猜測我對你的決心。”說著垂下眼想了想：“我如果打擾到你的話，很對不起。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找個合適的距離。”話音落，頓了一下，眼里又亮起了光，抬眼，笑道：“讓我當你男閨蜜唄，你就把我當成homo，逛街買衣服化妝我都OK的。”說著自己又有些得意：“想不到吧。”

伊人確實沒想到，而且伊人一直都到樓下了，都還沒想明白自己剛才為什么會點了頭。

伊人猶豫著要不要告訴秦朔，可想了想，還是覺得是自己沒處理好的問題。伊人又怕秦朔說出什么自己不想聽的話，就想著干脆等這件事完全處理好了，再告訴他。

考試周只有一周，伊人選的課里分散考得多，結課之前就已經有成績了。剩下幾門集中考試的科目也就花了兩三天就考完了。

期末很順利，大概是不允許劃重點這一規定猛地出臺讓老師學生都有點兒心慌。學生怕掛科，老師怕掛的人太多，都是一堆麻煩事，所以出題意外的簡單。

題都是基礎題，伊人意料之中。成績還不錯，一等獎學金應該是能擦邊拿一個了。

盡管成績和獎學金都讓伊人很開心，可開學就進入大三這一事實還是讓人有點兒心慌，考研、論文什么的，需要開始做準備。

秦朔對此倒是很高興，好像巴不得伊人能早點兒從學校畢業。伊人有點兒不理解。

伊人不是愿意追求刺激的那種人，偶爾可能會想象一下那種自由散漫但又沒有可靠保障的生活會是什么樣，是不是像想象中詩和遠方一樣美好，但真讓她去過這種生活，她是不愿意的，因為現實畢竟是現實。相比起那種讓人腎上腺素飆升的刺激或者是關于尋找人生真諦的旅行，伊人真的非常喜歡那種安逸自在偶爾會有點兒小驚喜的生活了，伊人知道，她是很害怕那種身不由己無法控制的感覺。

伊人跟著趙爸過了這么多年，太知道生活那并不美好的一面了，大學這座象牙塔，幾乎是伊人這么多年所感受過的，最愜意的存在了。伊人考研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為這個，能繼續呆在學校里。

秦朔靠著餐桌，手里捧著伊人暖好的牛奶，醫用拐杖倚在一側。

秦朔聽著伊人絮絮叨叨說著考研、論文和繼續留在學校，覺得有點兒好笑，又有點兒發愁。秦朔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有點兒像擔心‘自家孩子長大了，可就是不敢往外飛’的家長。秦朔只好慢慢在腦海里倒摸，原先考教師資格證，書上是怎么說的來著？

秦朔想了半天，又看了看廚房里那個忙忙叨叨的小人，覺得理論果然是理論，跟實際到底還差著。

我家孩子根本就用不上書里那些好伐？

伊人扭頭看秦朔，秦朔眼里帶笑，伊人覺得秦朔是在笑自己太幼稚，皺了皺眉毛，有點兒害羞還有點兒小生氣。

“不對么？”

秦朔只顧著想要怎么解決自家孩子的心理問題，壓根就沒聽。可是老狐貍畢竟是老狐貍：“對，怎么不對，觀點鮮明論述詳實。”

伊人眉頭又緊了緊，小生氣變成了生氣：“你又沒聽我說話。”

秦朔把手里的杯子放一邊，厚著臉皮蹦過去，沖伊人賣萌：“那你再說一遍好了。”

伊人怕秦朔摔了，趕緊伸手去扶，可手上沾著洗碗池里的油和水，又怕蹭臟了秦朔的衣服，只好半摟著。

秦朔沖伊人眨眨眼，順勢攬過伊人的肩，襯衫扣子開了大半，流里流氣地半倚著：“saythatagain？”說著就挑起了眉，做了個黑人驚訝的表情。

伊人抿起了嘴。

秦朔又換了個表情：“saywhaaaaaat？”這次比上次更夸張了。

伊人笑出了聲。

伊人有心逗他，眉梢一揚：“我說，你得出去曬曬太陽，不然骨頭不好好長。”

鐵蛋趴在一旁的餐桌上，看見伊人這個表情，感覺到了可能不會有什么好事發生，趕忙從桌子上跳下，溜溜達達拐進了書房。

“我在陽臺也能曬。”

“不愿意出去？”

“不愿意出去。”

“那好，那你記得把衣服洗了啊，乖。”

“我是傷殘人士，我申請不做家務么？”

“那你在家洗貓。”

“可我都不想干。”

“不行，選一個。”

“洗貓好像比洗衣服更累啊，但要是能帶出去的話就輕松很多了……可以帶出去洗么？”

伊人笑了：“你不是不出門么？”

“……我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