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鈴聲又響了起來,可這次犯人們明顯沒那么興奮。
“又要活動筋骨了!”黃發青年似乎伸了個懶腰,語氣中帶著那么一點不情愿。
我好奇問道:“這是要干嘛?”
話音剛落,廣播就適時響了起來:所有獄警注意,現在是犯人工廠做工時間,請維持好現場秩序…
但是我面前的鐵柵欄卻并沒有打開。
看著其他犯人伸著懶腰走出牢房,陸陸續續朝外走去,我不禁有些著急。黃發青年顯然也注意到了我這邊的異常,他臉上掛著疑惑的表情。我用嘴型詢問他,他只是攤著雙手聳了聳肩。
“磨蹭什么,麻利點!”獄警看到黃發青年走得慢了點,上去就是粗魯的一推。
“長官!”我連忙叫住他,“我的門為什么沒打開?”
獄警轉過頭的瞬間,臉上就換了一副和善的表情,簡直如同變臉一般。這極其不自然的表現讓他的五官顯得特別僵硬,好像牽線木偶。
“你不用做工,休息吧!”獄警帶著笑容回答我,說著就要離開。
立刻,對面傳來陣陣噓聲和倒彩聲,以卷發男人為首的許多犯人都鄙視地看著那個獄警。
“閉嘴!”獄警惡狠狠的抽出警棍晃了晃,以示警告。
“我不想休息,長官。”我連忙叫住他,“請讓我也去做工,可以嗎?”
我不想享受特殊待遇。說實話,這個監獄給我的種種優待并沒有令我感到舒適,我已經有種被犯人們孤立了的感覺。除了黃發青年,幾乎每個人都把我當怪胎,這滋味兒可一點都不好受。
“唔..”那個獄警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這樣的話,那你跟著我吧!”
鐵柵欄忽然就開了。
…
瑪赫監獄分為五個監區,聽黃發青年說,我們所在的是第五監區。我問他每個監區有什么區別,他說只知道各個監區彼此獨立,飲食勞作及娛樂都不相同。
“其實,自從來到這里,我就從沒見過其他監區的犯人。”黃發青年如是說。他還告訴我,每個監區除了普通牢房區,還有重犯牢房區,里面關的是些重刑犯。重刑犯平時是不能放風的,也不用做工。
…
第五監區的工廠做工就是負責組裝通訊器材,聽說是所有生產線中最干凈最輕松的。犯人們隔一天就會來這里,每個人都必須按時完成分配給自己的工序,若是偷懶或消極怠工,輕則打罵,重則關禁閉。
我跟在獄警的身后,隨著人流來到了工廠。犯人們很快各就各位,開始有條不紊的干活。工廠里除了機器的轟鳴聲,聽不到一絲討論和玩笑聲,氣氛變得嚴肅起來。
“要不要我幫你?”我走到黃發青年身邊,看著他裝配了幾次,過程似乎挺簡單的,便提出來給他打下手。
誰知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捂住手里的器材道:“別別別,這是我的活計,你可不能摻合。”表情顯得十分緊張。
我笑了:“至于嗎,我只想給你減輕點負擔,又不是要搶你的錢。”
可是他卻沒有笑。
第一次,我從他的眼里,讀出了一絲警惕的意味。
氣氛一下就變了,我收斂了笑容,退開了一些。黃發青年也沒再說什么,低下頭繼續忙活了。
我四下望去,犯人們都沉浸在工作里,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顯得有些冷漠。偶爾有人抬頭看向我這邊,那眼神都是難以言喻的疏離,甚至是拒絕。
我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我有點不舒服,可以回牢房去嗎?”我走到獄警身邊,試探著詢問。
獄警有些緊張地看著我:“要不要送你去醫務室?”
我剛想說不用了,腦海中卻閃過一絲念頭,停頓了片刻點頭道:“好的,麻煩了。”
…
醫務室在靠近圍墻的地方,地方不大。送我進來后,獄警就在門外守著。
滿目素凈的白令我的頭腦迅速冷靜下來,我坐在椅子上四下張望,尋找著心中的目標。
“哪里不舒服?”醫生戴著口罩,她的嗓音聽上去含糊不清。
“這里沒有其他病人了嗎?”我問道。
醫生皺起了眉頭,顯然對我的問題有些疑惑,但還是答道:“沒了。”
“昨天不是送來一個傷得特別重的光頭嗎?”我驚訝不已,但立即就發覺自己太過激動,連忙壓低嗓音解釋道,“他是我的朋友,我很擔心他。”
“哦,那個啊,”醫生恍然,“送去重刑區了。”
“什么?”我站了起來,“為什么?”
醫生奇怪的看著我:“他很不穩定,屬于危險分子,自然要關起來嚴密看守的。麻煩你坐下來。”
“他都快死了,怎么會是危險分子?你們怎么可以這樣!”我再也平靜不下來,指著醫生叫道。
“怎么了?”門外的獄警被驚動了,他打開門詢問。
醫生沒有說話,就那么望著我。我喘著氣,手慢慢放了下來,然后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醫務室。
…
回到牢房區,犯人們都還沒有回來。我一言不發的走進自己的牢房,三兩下脫了衣服跳上床,準備悶頭大睡。
柵欄外的獄警卻說話了:“現在不是睡覺時間,你可以去娛樂室。”
“我不想去!”我氣呼呼的隔著被子回答他。
等等!娛樂室?
我翻身爬起來沖到柵欄前,叫住正準備離去的獄警:“有電視看嗎?是不是可以看新聞?”
獄警轉過頭看著我:“有電視。但是光纖壞掉了,所以沒有電視信號。”
這什么破監獄!不是州立一級監獄嗎?
“什么時候可以修好?”我一臉不滿。
“不知道啊。”獄警答道,“不過,也沒什么新聞可看,這世界..”他嘟囔著兀自離開了。
我嘆了口氣,回到了床上。
…
犯人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們看上去都累壞了,一個一個無精打采,就連平時最喜歡戲謔人的卷發男都顯得灰頭土臉。
黃發青年也很疲倦的樣子,沒有像平時那樣和我打招呼,也沒有聽到他和室友聊天打趣,一進牢房就撲到了床上。
我有點郁悶。我在想,今天在工廠的做法是不是不太合適,莫非犯人們做工都是有償的。或許,我所謂的幫忙會讓他理解為要搶他的報酬?
所以,等所有人都躺在床上,四周安靜了下來以后,我敲了敲柵欄。
在忐忑地等待了像一個世紀那么長的時間以后,他終于回應了我。
“今天的事…”我頓了頓,“對不起了。”
“沒關系。”黃發青年的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
“你知道嗎?他們居然把光頭關到重犯牢房區了!太不人道了,他傷那么重,不保外就醫還關禁閉,簡直不把犯人當人看!”說起這個我就來氣。
“你別管他了,還是聽典獄長的話吧。”黃發青年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色彩,似乎對這件事不感興趣,然后他就不說話了。
我知道他很累,可我現在真的非常需要和人交流,所以我又繼續道:“今天本想看新聞的,可獄警居然告訴我說光纖壞掉了!”
“哦,”黃發青年道,“光纖是壞了。我來這里這么久了也沒看過電視,你為什么想看新聞?”
“這日子無聊透頂!你就不想了解一下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黃發青年久久沒有回答,在我幾乎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他卻又說話了:“他們都說,外面的世界很可怕,還不如安心在這里呢!”
這個世界確實挺復雜,但還沒到可怕的地步。我明白,犯人們大多都不適應社會,無法融入所以會有這種錯覺。
“也不能一輩子在這里啊!”我嘗試勸解他:“總要回到外面的嘛。”
“外面的世界,我都快忘了。”黃發青年低低地說了一句。
覺察到空氣中似乎彌漫起一股傷感的氣息,我輕聲嘆了口氣,回到床上準備結束聊天。
“明天是探監日。”黃發青年的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你那么思念外面的世界,聽到這個消息是不是感到很開心?”
明天可以見到父母了?我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幸福,來到監獄以后,第一次對未來有了期盼。我真的有好多話想對他們說,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們。
最想知道我什么時候能出去?還有…那個被我撞死的人,他的家人怎么樣了?
今夜,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