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淋雨,姜明是被王長春硬拖回寢宮的,當王長春伺候完這位皇帝陛下脫去濕衣,再躺上床榻,雙袖空空蕩蕩的楚江前來求見。
“結果如何?”本都躺下的姜明快速坐起,迫不及待問道。
楚江馬上跪下,道:“龐遠死了。”
“死了好,死了好啊。”姜明緩緩躺下,臉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楚江的下一句話便又讓他坐了起來,“崔歡還活著。”
姜明擰著眉道:“以榮翠蘭的實力,他還能活?”
“榮翠蘭的傷有點重。”楚江語氣平淡的說道:“崔歡也有點古怪。”
姜明闔上雙目,許久,睜開眼道:“榮翠蘭呢?”
“死了。”
姜明沉聲道:“我讓你動手是不假,可你也要掌握分寸,崔歡可還沒死。”
“我沒動手。”楚江解釋道:“他太過透支自己的力量,命竅都被真元沖破了。”
姜明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吐出來,緩緩閉上,對楚江揮了揮手。
當寢宮內僅剩王長春,姜明幽幽嘆道:“南疆只怕要出大亂子了。”
“要不要派出黑龍鐵騎?”王長春開始倒茶。
接過茶姜明呷了一口,道:“讓游湖東在中土邊界筑起一道墻,無論什么人來闖,一律格殺勿論!”
“是。”王長春立刻答應,但想了想,問道:“如果是逃難的百姓,該怎么處置?”
姜明放下茶杯,挪到一個舒服的位置,以手支頤道:“我不是說過了,無論什么人來闖,一律格殺勿論。”
“這……”王長春面露猶豫。
“南疆的那幫百姓從根底子都爛了。”姜明冷笑道:“只知藤甲軍,不知朕,那便讓朕瞧瞧,藤甲軍究竟能不能保住他們的命。”
“陛下的意思是,將巫人和藤甲軍,還有所有百姓都困在南疆?
如果他們互相勾結怎么辦?
不是成了更加強大的勢力?”
“巫人仇視外人,之前能與藤甲軍聯合,是因為有個龐遠,如今龐遠死了,他們就是失控的野獸……”說著說著,姜明開心的笑了起來,道:“我現在覺得就像是在養蠱,能活下來的一定是毒性最強的,你覺得誰會活下來?
是巫人,還是藤甲軍?
或者……”
王長春道:“陛下想說的是那個年輕妖修吧?”
姜明微挑眉梢,道:“還是你懂我。”
“陛下看上了此人哪點?為什么覺得他會脫穎而出?”
“他的眼睛很有野性,你不覺得很像一個人?”
“人?”王長春疑惑道:“誰?”
“謝必安。”
王長春啊了一聲,仔細回想謝必安畫像的每個細節,果然,在他腦海里,顧原與謝必安有了些重合。
“如果顧原是最后活下來的人當然最好,倘若是巫人,與殘余的藤甲軍廝殺后,也實力大減了。那時候,我們的大軍長驅直入,就好比是十月收稻,巫人一個也別想活。”得知情況有變后,姜明很快又生出一計。
“陛下真的不去管南疆的百姓了?”
王長春話說完,楚江又一次求見。
姜明注視著楚江走進寢宮,跪下,道:“陛下,關繼武死了。”
姜明沒有絲毫的喜悅之情,也沒有一點點的傷心難過,北昌水師里安插了上千名鷹衛,兩個左膀右臂的都護同樣也是聽從皇命行事的鷹衛,關繼武的死沒有一點懸念。
“他的尸體呢?”
“被火燒成灰了。”
姜明緊蹙眉頭道:“有鷹衛親眼看見他葬身火海的?”
楚江一言不發。
姜明哪還不懂他的意思,冷然道:“沒人看見?”
“只看到了……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廢物!”姜明抓起茶杯砸在楚江的臉上,楚江根本不敢躲,更不敢用真元抵御,好在茶水溫度不高,他的臉上只留下了幾片茶葉。
“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留你們還有何用?”
聽聞此言,楚江抖如篩糠,汗水從毛孔中瘋狂涌出,使他的衣衫就像是淋過雨一般,都濕漉漉的緊貼在身體上。
姜明看也不看駭然失色的楚江,面無表情道:“把北昌水師里的鷹衛都殺了。”
“求陛下……”
“閉嘴!”姜明冷冷的打斷楚江,道:“你對我的話有意見?”
一句話,楚江頓感一股涼氣從足底沖上頭頂,對姜明連磕幾個響頭,“奴才這就將他們都殺了。”
言罷,轉身飛快逃離,連片刻都不敢留。
“膽子還是這么小。”姜明開懷大笑,又很感慨的說道:“想當初,他就是個五六歲的膽小孩子,沒想道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到了這般歲數。”
王長春拿來掃帚掃光地上的碎片,慨然道:“人往往是不經意間看到周圍事物變遷,才意識到時間在飛速流逝。
去年我回家探親,發現我的胞弟已經死了七十多年,他的兒子竟也都死去了,我卻以為,還是像我離家時那樣,我的胞弟還僅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老了。”姜明喟然長嘆道:“我們都老了。”
寢宮外大雨越下越急,越下越猛,仿佛是要將未來幾年的雨都集中在一天落完。
“想想榮翠蘭有著一身通天本事,到死還被陛下蒙在鼓里,真是可悲。”
“他早想通了。”姜明不顧王長春的反對,從榻上起來,披著一件衣裳向外走,道:“他接到那張紙條的時候,便已經猜到,郭槐春被抓的那一天,就已經死了。”
王長春愕然瞪大雙眼,“那他為什么……”
“紙條上的那四個字對他就像是一座山,榮翠蘭是個君子,對付這樣的人,就要找對方法。”
“理解不了,真的無法理解。”
“所以你我都是凡夫俗子,而榮翠蘭,是位真正的圣人。”
王長春搖搖頭,道:“這樣的圣人不做也罷。”
姜明停在門外,看著瓢潑大雨,喃喃道:“蘭香書院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