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天還亮著，風從地上刮起灰塵，迷了米華的眼睛。

醫生的話還在腦中回響，他掏了零錢坐上回家的公交車，車內被人們的呼吸染得混濁，一如他的心情，粘稠地占滿胸腔。

到底是錯在哪里呢？

從醫生口中聽到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如果米倩在面前，他一定會一個巴掌打在她臉上。

可是她不在，問題在于，是哪一個環節出錯，才讓那個在他面前乖巧的女兒做出這樣的事來。

如果不是雁子無意間得知她去醫院，堅持跟著去，她打算把這件事瞞到什么時候？

下車的時候，路燈已經亮了起來，泛著冷黃色的光，他緊了緊大衣，朝著家的方向踏著步子。

今天星期四，米倩后天才會回來，雁子做了幾盤家常菜，小兒子估計等不了先吃了飯，正在樓下和同齡的小孩子玩。

“爸。”米良一見他，老遠地叫了聲。

“你媽呢？”

“媽在家哩，應該在熱菜。”

“好哦，玩歸玩，別跑馬路上去！”

“知道了！”

樓道里一片漆黑，家住在二樓，才上樓梯，就見雁子開著窗戶正在炒菜，見他上樓說了聲“回來了”，繼續翻著手上的動作。

天越來越冷了，幸好家里有小火爐，他打量著，得在新房里裝上空調才行，不然冬天真的熬不住。

“回來了。”雁子把最后的湯熱了一遍端上來，“怎么回來得這么晚？”

米華搖搖頭，從雁子手里接過飯碗，開始扒飯，雁子倒也沒再問，坐在一邊看電視。

吃到一半的時候，他說：“我今天去那個醫院了。”

雁子一聽，先是一愣，然后把音量調小，搖控器丟到一邊，坐到他面前。

“醫生怎么說？”

“…”唉…

“懷了，有一個月了。”

雁子瞪大眼睛，眼里滿是不可思議：“懷了？”

“嗯。”

“媽呀，怎么會…”說完話，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兩只眼睛直直地盯著米華。

“真是丟人！讓人家玩，現在好了…”

“行了！”米華瞪了一眼：“你想讓大家都聽見嗎？！”

雁子這才噤了聲。

又扒了一口飯，吞了一大口。

“我看了病歷。”

“她那么乖，怎么會出這樣的事兒…”雁子還是沒辦法接受這事，那孩子那么乖。

是啊，米華看著妻子失魂落魄的樣子，也在問自己，女兒那么乖，到底是哪兒出錯了呢？

一晚上夫妻倆都沒有睡著，米華看著天花板瞪了一晚上，雁子在床上輾轉反側。

老話講：之不教，父之過，米華現在，大概有了些理解。

米倩是讀三年級時才接過來的，好幾年了，見到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膽子小，人也是一小個，看著她整天悶在家里的樣子，他總擔心她會患上憂郁癥。

后來結了朋友，上了初中這才好了些，小學時聽她嘴里念著的王青，也在小升初的時候沒了影，再過一年，才聽見顧娉的名字，那孩子他見過，的確比自家女兒滑頭些…

“哎…”

想來，她就是在初中那段時間學壞的吧。

鄰居和雁子說的時候，夫妻倆都沒有想多，小女孩兒嘛，多玩玩也正常，再加上要負責兩個孩子的學費，對這個不怎么富裕的家庭來說，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自然忽略了對她的教育。

“爸爸，這個題你看我做得對嗎…”

她扎著小辮問自己的時候，也因為要出差而敷衍了事，后來似乎分數不高，她也喪失了問自己的興趣。

這一夜，注定無眠。

早上兩個人起來的時候，米華見著頭發又掉了幾根。

“那怎么辦？”雁子問他。

米華沒回答，他想狠狠地罵她一頓，怎么不懂得自愛，也想用笤帚打她一頓，做出這樣的事兒來，怎么還有臉！

可是，腦子里冒出更多的，是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微縮的小動作。

眼睛看著雁子忙碌的身影，那孩子平日里就膽小，雁子也是個不懂理的，也沒少挨雁子的打，聽雁子說有一次雁子打了她，一溜煙地跑了出去，讓雁子一頓好找。

他可以看得出來，那孩子對自己是依賴的，如果他打了她，是不是就是推她的另一支手呢？

再說，好像再過幾個月，她就要高考了吧？

“唉。”米華又嘆了一口氣，“再說吧，總不能讓她繼續懷著…”

再怎么說，那也是自家孩子，犯了錯，總不會推她一推，推進更深的深淵里去。

三個月后，新源進了盛夏，知了在樹上不停地聒噪。

太陽才升起不久，擺攤的小販們紛紛吆喝起來，幾毛幾塊地講價錢，菜市場永遠是最熱鬧的地兒，在這條街的盡頭，有一家蛋糕店。

鮮艷嬌美的玫瑰蛋糕被擺在店門口最顯眼的地方，周圍開著白色的燈光，打在蛋糕上，鮮艷得叫人垂涎欲滴。

“叮咚。”

“歡迎下次光臨…”

隨著整齊的歡送聲，一男一女從店里走出來，男的一身常衣，女的一身淡黃齊膝裙，身材臃腫，手里提著個蛋糕，那蛋糕包裝精美，顯然是用心囑咐店家的。

“今天她生日，要不買些她愛吃的菜回去弄？”雁子說。

米華一聽，嘖了一聲：“出去吃吧，過十八，算是成年了。”

“那你打電話問問她，想吃什么，好訂房間。”

米華在衣服上掏著，半天才想起手機在褲包里，這才拿出來，撥通了電話。

“喂…你回來了沒？”

“哦，今天不是你生日嘛，我和你媽琢磨著帶你們出去吃一頓，我們現在回去，中午的時候去吃飯吧？”

“嗯，那行，你先睡一覺…到時候回去叫你們，嗯嗯好，掛了。”

雁子聽了，嘆了一口氣：“唉，玩這么晚才回來，也不知道她們精力怎么這么好。”

“行了，你一天就嘮叨，那畢業晚會，難道你還把她天天拴家里？”

雁子被吼得一楞，沒再說話，跟在身后走了，陽光拉長了兩個人影子，拖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