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爽的夏夜，星空繁多。
從轎車上小心翼翼，確認周圍沒有路人后，戴著鴨舌帽的莉莉婭走下來。
她的下半張臉被口罩遮擋，仿佛是某個為了躲避狗仔偷拍的明星。
實際上如果可以，莉莉婭并不想帶這些。
個人資料和照片的曝光，加上警察的通緝與媒體的大肆報道，如今單以莉莉婭的知名度而言，怕是全國人民幾乎都能認出來她。
所以，即便是在這里，一棟破舊，只有上上代老年人居住的公寓前，莉莉婭也依然要如此裝扮。
“因為媒體的追蹤，我只能讓人暫時將你的母親安頓在這里。”
阿爾貝里希看著前方稍顯老舊的公寓。
“不過請放心，有人照顧并保護你的母親。并不會讓媒體和警察們發覺到她在這里。”
不得不說，有阿爾貝里希的幫助，即便是茫然的局勢下，莉莉婭也不會慌亂。
“不，因為你的幫助，母親才能逃脫那些人的糾纏。謝謝，阿爾貝里希。”
也幸虧有阿爾貝里希的幫助。能遇見阿爾貝里希是她的幸運。
莉莉婭是如此認為。
這個時間段，在這片是基本不會有人外出的。輕松無礙的走到一戶普通的門前，阿爾貝里希對門鈴輕輕按下。
叮咚.....
“你找誰？”
男人粗聲線盡量壓低音調。
“是我。”
簡單的兩個字，讓男人迅速的打開了門，恭敬的出來。
“阿爾貝里希先生！”
“人呢？”
“在里面。不過.....”阿爾貝里希銳利眼神的審視下，男人捎帶顫音：“女士她似乎不想見到我們，把門給反鎖了。”
“沒關系。我來接她走。”
說罷，阿爾貝里希領著莉莉婭走進屋。
因為是臨時找到的安身之所，所以并沒有多么好，甚至有一處干裂的墻皮讓這屋給人一種這里被廢棄的感覺。
但勝在干凈整潔。
這一點是阿爾貝里希對幫助他弄到這棟房屋的人的唯一要求。
正擺弄手機的另外一人見到阿爾貝里希的突然造訪，一激靈，手機掉到地面。
屏幕碎裂，他卻狼狽的起身向阿爾貝里希問好：“阿爾貝里希先生！”
那姿態，恍然如上學時，偷偷玩手機被老師發現的瞬間的驚慌。
阿爾貝里希沒有去管保鏢的狼狽姿態，稍加看了眼一眼他，在對方發顫的目光下，領莉莉婭靠近被反鎖的房門前。
莉莉婭輕輕敲門：“媽媽，是我。”
“...”
門的另一端是沉默。
“果然，事到如今，你也不愿意承認我是你的女兒。”
“...”
兩人就這樣，在對方的沉默下，莉莉婭將母親當做傾訴的對象。
“母親，我知道，在你們眼中我是殺人魔。我殺害了那一家人，但我不后悔。
因為是那一家的男人在網絡上隨意散發的不負責任言論，伙同更多的人一起逼死了父親。
他們罪有應得”
莉莉婭趴在冰冷的門面，早在進門的第一時間被她仍在門口的口罩與帽子形單影只。
“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你們就總以幻想中的框架來束縛我。為迎合你們，我成長成了你們喜愛的模樣。
我不是我，我是你，是父親，還可以是許多人，卻永遠不會是我。”
阿爾貝里希看著莉莉婭的訴說。
單調色的房門承受她一個人不斷的訴說。
她渴望自由，渴望去擊碎。將他們眼中幻想最完美的形象的莉莉婭摧毀。
只有這樣，真正的莉莉婭，被打壓在心扉偏遠之地的她才能夠出現。
能夠去呼吸。
那似困在水下的人，偶爾去上方換氣。
真正的莉莉婭也曾露過面。卻被她的父母無情的踩了下去。重新回到昏黑的水底。
所以....所以....
真正的莉莉婭逐漸變得扭曲，像一直波動的海水。莉莉婭謀得存在感的方式是怪異，卻對她而言并不錯誤。
那是一條找尋真正自我的道路，她能有勇氣去，便必然認為那是正確的路途。
那路上所做的，亦必然是正確的。
“母親，能讓我見見你嗎？”
訴說的最后，莉莉婭已濕潤了眼角。
她現在只想去見她的母親。
手掌輕輕放在啜泣的莉莉婭的肩膀，看著對方紅了的眼眶，阿爾貝里希露出安心的目光。
“得罪了，夫人。”
單手擰在門把上的阿爾貝里希突然用力。
清脆的響聲。是鎖被阿爾貝里希扭斷的聲音。
門被打開，房間很黑，不似外界被燈光照亮，如兩個世界。
里面的是莉莉婭的母親，卻不是她熟識的母親。
莉莉婭的眼眸逐漸放大，瞳孔中的影像全然是那吊著，了無生氣的身影。
漆黑的房間在那一片縷外界流露而來的光芒照射下，她得以看清母親的面龐。
“母親！”
飛奔而去，莉莉婭拖起母親的腿。
利用衣柜的棱角，加以床簾，莉莉婭的母親以簡易的道具，上吊自殺。
阿爾貝里希流露遺憾。
已經太晚了。
不論怎么看，那張沒有了生氣的臉龐都不會再張開雙眸。
“你們....失職了。”
憤怒到平靜，阿爾貝里希轉頭看向那驚慌的兩人，抬起了右手。
“不...不是的...阿爾貝里希先生......”
“饒命！阿爾貝里希先生！”
卑微的下跪與驚恐的想要逃離，截然不同表現的兩人擁有相同的結局。
噗嗤。
是心臟被刺穿的聲音，很細微。一股股自心臟無處運轉的血液逆流而上，通過那倒在地面，從無聲了的兩人口腔釋放細流而出。
慢慢的走到懷抱母親的莉莉婭身旁，她停止了哭泣，僵硬的抱著僵硬了的母親。
死氣也會傳染，并蔓延至莉莉婭的心臟。
“對不起。他們沒有照顧好你的母親。”
事到如今，阿爾貝里希希望能讓莉莉婭將惱怒宣泄在自己的身上。
“......”
等待了良久，莉莉婭帶有哭腔：“不是你的錯誤。是我，是更多的我逼死了母親。”
莉莉婭攥緊母親身上別著的遺書，攥緊，更緊，似要捏爛它。
母親掉在地面的手機仍然保持最后的畫面。
那是一個論壇。
是全部在議論莉莉婭殺人，莉莉婭罪行，并譴責她與她的母親的論壇。
這只是冰山一角。還有更多的新聞與人在關注這件事情。
莉莉婭可以一個人逃離，但剩下的壓力與輿論全部遺留在了這個女人的身上。
在無限的自責中，即便被阿爾貝里希的人悄悄轉移，她卻更加自責到有了覓死的念頭。
這封遺書是她交給莉莉婭的。
她不怪莉莉婭，卻在怪自己的教導和沒有了解到莉莉婭的所思所想。
直到最后，她依然要保持身為人母的風范。
感受懷中母親身體的冰冷，莉莉婭將頭靠在母親的額頭。
母親只是睡了過去，安詳的撐著小舟，赴于黃泉。
所以她不能再呼喚母親的名字，亦不能哭泣，那只會讓母親更加難堪。
并且，母親的死成為打開莉莉婭最后拘束自己的鑰匙。
“阿爾貝里希......”莉莉婭輕聲：“我要殺死更多的人。”
既然他們說莉莉婭做的是錯誤的，那么莉莉婭就做更多，直到他們認同并承認。
那么到時，母親的死因也會不在這般委屈。
殺人，已從莉莉婭最初一個找尋自我存在感的興趣轉換為了她接下來為生的意義。
“恩。”
默默回應的阿爾貝里希，拾起地面的手機，眼睛瀏覽論壇上不堪的言論，緩緩出聲：“以冬木為起點，我會一直陪著你。”
噗嗤。
捏爛的手機，閃爍的電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