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凌在安樂戲院做歌女已有五年之久,如今更是算是名妓中的樂魁,戲院的搖錢樹。她不僅有一副姣好的容貌,更有一雙巧手,所彈琴曲之美在邢州遠(yuǎn)近聞名。那繞梁的琴音,配上她那若有若無的哀傷深情,讓每日慕名而至的人不計其數(shù)。
心凌幼年喪母,父親是個“聞名鄉(xiāng)里”的酒鬼賭鬼,自從從小教她通識音律的娘親死后,那個她本該稱作爹的男人更加變本加厲,每日穿梭于賭坊和酒坊之間,時常因無錢還債被賭徒們踢出門外,鼻青臉腫地坐在街上,拿著空酒壺傻笑。在娘親三年喪期滿的第二天,她就被那個男人賣到了這間戲院。至今雙十年華的她依舊想不明白為何精通琴棋書畫面貌精致的母親會低聲下氣和那個混蛋過日子。
此刻心凌坐在安樂坊二樓里間,玉手輕輕撫過那把她一直帶在身邊的舊琴,除了宮商角徵羽,這是娘親留給自己的唯一遺物,早年還險些被那個賭鬼賣掉還債。這么多年,心凌始終像寶貝一樣愛護(hù)著它,她望著那把琴,想起了陳年舊事,怔怔出神。
“心凌,我的姑奶奶,你還沒考慮好嗎?”
房間門被推開,走進(jìn)來一個中年婦人,她便是安樂戲院的女老板,張婆。她身材臃腫,渾身上下散發(fā)著脂粉氣,不知花了多少銀子在胭脂粉底上。
心凌早知來人身份,頭也不抬地答道:“張婆,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會答應(yīng)的。”
“哎呦,姑奶奶啊,人家賀公子看上你的才氣,這才肯花大錢為你贖身,日后在一個富商大少家里,每日吃香喝辣,也不用如在這戲院一般辛苦,每日對著一大堆肥頭大耳的家伙彈琴了,這是多么好的事啊,多少人求之不得,你怎么那么不聽勸呢?”
心凌轉(zhuǎn)過身,纖細(xì)手指細(xì)細(xì)摩挲著琴弦,開口道:“張婆,我不知道姓賀的家伙賞了你們多少銀錢,但你不會不知道他要我到賀家干什么吧?夕月和如雨答應(yīng),我不會答應(yīng)。”
張婆見好勸不成,便用強(qiáng)硬的口氣說道:“死丫頭,你不過是個有娘生沒爹養(yǎng)的玩意,會彈點曲子,有點名氣,還真把自己當(dāng)大小姐啦?若不是老娘多年栽培,你能有今天?賀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心凌聽到那句“有娘生沒爹養(yǎng)”,琴上的手指抖了抖,低頭沉默不語。
張婆見心凌毫無反應(yīng),正要再說些狠話,卻見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衣著普通的公子哥,小臂搭在房門上輕笑。
那人說道:“賀公子?那個什么賀公子出多少錢為我們安樂戲院的樂魁贖身?”我再多出一千兩,心凌姑娘,以后,給本公子彈琴如何?我可比那個賀公子溫柔多了。”
心凌見自己如花瓶一般被這些所謂公子爭來爭去,內(nèi)心凄苦,面色哀婉,惹人憐惜。
在戲院這么多年,每日對著臺下那群眼色不干凈的富商公子,真是累了。
張婆見有人要搶賀公子的人,便低聲說道:“這位公子,您這么辦,讓我在賀公子那邊不好交代啊。”
“張婆,不認(rèn)識我了?我可是前些日子才為兩個歌女贖身呢!不過,她們的‘功夫’都沒練到家啊,有這么個尤物卻不介紹給我,本公子那幾百兩算是白瞎了。”那人微笑道。
張婆仔細(xì)觀瞧了一番,方才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趙公子啊,哎呀,那兩人可是當(dāng)初您自己選的,怪不得張婆啊,再者說,這位心凌姑娘那時就已被賀公子賞識,我也不好告訴你不是?我們這可是邢州第一大戲院!您要是不滿意,我們這還有三百歌女呢,您再挑挑,鐵定有您滿意的。”
趙公子懶洋洋說道:“歌女?那些歌女有什么好的?還是心凌姑娘這樣的水準(zhǔn)合我心意。”
張婆為難道:“趙公子,這樣的可不多啊,這...”
心凌在屋內(nèi),如一個待宰羊羔一般,心如死灰,這滿城盡風(fēng)流的地方,何處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
趙公子看著心凌點頭道:“嗯,這樣的不多,也總有看厭的時候,總是贖身太不劃算,還是把這戲院改個名,每日來一次才好啊。”
張婆正摸不著頭腦。卻突然看到那個極好說話的公子哥轉(zhuǎn)身出門,走到門外,朝一樓大堂喊道:“您說我說的對不對啊,行篤少爺?”
然后,張婆便看到自己平日未見過幾次的大東家黑著的臉。他背著手一步一步走上二樓,如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來人正是趙行篤,起初,他們?nèi)说搅税矘窇蛟洪T口,陳管家正要通知里面的侍女讓張婆來迎接。卻被一旁的趙言恪攔住。趙言恪說道:“陳伯,這么急著告訴人家干嗎?你和小篤先到大堂找一個靠近二樓的地方喝茶,好好聽著,會有驚喜呦!”
陳管家一愣,轉(zhuǎn)頭看了看趙行篤。
趙行篤看了趙言恪一眼,平靜道:“去大堂。”
陳管家答應(yīng)一聲,二人找地方坐下,趙行篤眼神古井不波地喝著茶,如同一個來等彈曲的客人一般。趙言恪嘿嘿一笑,大踏步上了二樓。
于是才有了剛才房間里的那一番對話。
趙行篤二人的位置離二樓房間不遠(yuǎn),又無屏風(fēng)隔音,所以樓上二人的對話,趙行篤聽得清清楚楚,等到趙言恪喊他之時,他已經(jīng)臉色鐵青,拿著杯子的手指泛白。旁邊的陳管家,臉上神色復(fù)雜,有吃驚,有自責(zé),有擔(dān)憂。
此刻,趙行篤和陳管家二人慢步走上二樓,張婆早已愣在那里,眼睛睜大,身軀輕顫,不知所措。
趙行篤眉頭緊皺,看了看趙言恪,又望了望里面的抱琴姑娘,平靜說道:“張婆,多年不見,你這生意倒是做的越來越好,真沒讓本少爺失望啊!”
張婆搓著雙手,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行篤少爺和陳管家什么時候到的?也不曾知會一聲,好讓我迎接二位啊...”
趙行篤背起雙手道:“若是早些知會你,本少爺還看得到這樣的好戲么?張婆,多年來辛辛苦苦,賺了不少銀子吧?還讓歌女到客人家中去‘獻(xiàn)唱’,主意不錯呵。”
張婆小心答道:“少爺,她們只是去客人家里賣唱而已,并沒有其他.....”
趙行篤出聲打斷道:“我說有別的事了?”
張婆心底一驚。
趙言恪靠在一旁,樂呵呵看著二人,陳管家面色平靜,心中卻充滿不安。看來這安樂戲院,今日和日后,怕是無法再安樂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