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院中呆坐了片刻，便回房休息，這里離趙家所在的邢州還有些腳程，必須養足精神才好繼續趕路。

二人各自休息之后，院子安靜了少時，忽然有一個黑影閃過，瞬間躥到趙言恪窗外，黑衣人在窗戶紙上捅破一個小洞，用一只眼睛朝里面看去，微弱的月光下，只見里面渾黑一片，依稀可以看到床上鼓囊囊的被褥。

黑衣人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刀，短刀在月光映射下顯得十分光亮，看上去鋒利無比。黑衣人慢慢將窗子推開一小部分，其縫隙大小只有人側著身子才能過去。黑衣人退后一步，深吸口氣，一個側身，像風過隙一般進入了房中，奇怪的是，黑衣人從外面翻進來落地的時候，居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黑衣人蹲在地上，抬頭看了看屋內狀況，確信自己沒有被發現之后，黑衣人悄無聲息地踱步到床邊，看了看鼓鼓的被子，猛然將其拉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刺入。

黑衣人感覺之下，想象中刀入肌膚的觸感，卻像是刺到了什么硬邦邦的東西。他頓時一愣，凝神看去，這才發現床上竟然沒有人，他的短刀只是刺在木榻上而已。

黑衣人暗道一聲“不好！”，就欲離開這個地方，這時，耳邊傳來那個他本以為死在前一刻的人的聲音。

“既然來了，何必這么著急離開呢？”

黑衣人循聲看去，只見床榻和房間墻壁之間的縫隙內，站著一個黑影，若不仔細看，很難發現他。

那人似乎笑了一聲，將手一抬，不知什么東西劃過，點亮了桌上的燭臺。

黑衣人臉色陰沉，看來此次自己任務仍是以失敗告終。

趙言恪此時看清了黑衣人，此時他并未蒙面，那張臉趙言恪并不陌生，在他回到家的第一個夜晚，就是這個人趁夜潛入趙府，刺殺于他，最終被趙言恪察覺，一番言談之后，將他放生。

這人便是諾護晟。

趙言恪笑道：“怎么又是你？一個多月之前你無法殺我，莫非一個月之后，你覺得自己有能力取我性命？你們朱鋒堂的刺客，還有二次刺殺的機會么？而且居然不蒙面？”

諾護晟臉色陰沉，沒有說話。按照朱鋒堂的嚴令，身為刺客，刺殺目標必須做到一擊斃命，不能讓目標察覺，若是任務失敗，便失去了刺客的身份，也無需再回朱鋒堂總堂，即使回去，等待失敗者的，也不過是朱鋒堂執法客的刀斧。可令他奇怪的是，當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回到總堂報告情況之后，總堂非但沒有將他置于死地，反而讓他繼續未完成的任務，這讓在他很長一段時間里被堂內其他人議論紛紛。

趙言恪走到桌邊坐下，搖了搖頭：“真是可惜，你這次依舊失敗。”

諾護晟沒有說話。

趙言恪道：“江湖上都說，‘天下刺客，朱鋒占首，夜雪居三。’這天下第一的稱號被你們朱鋒堂占了，連個天下第二都不給人家，真是傲氣的很。”趙言恪給自己倒了杯涼茶，笑道。“還不是因為他們沒用。”少年平靜道。“沒用？這話說得好，”趙言恪哈哈大笑：“那你這天下第一刺客組織出身的刺客，已經在我這個目標身上失敗兩次了，還真是有用哦？”

少年聞言，臉上布滿陰云，卻想不出話來反駁，自己確實很沒用。

“上一次你好像被我傷的不輕吧？怎么還敢來，不怕我殺了你么？”趙言恪瞇起眼睛，盯著諾護晟問道。

“既然任務已經失敗，即使你不殺我，總堂的執法客恐怕也不會放過我。”

趙言恪坐直身子，漫不經心說道：“你小子不怕死嗎？”

“死有什么可怕？與死亡相比，沒有活下去的希望，才更讓人心如死灰。”諾護晟眼神堅毅，心中卻是后悔不已，若是自己再觀察幾日再動手，說不定就可以成功。果然還是自己太急于求成了。

趙言恪說道：“小子，比起上次，你的對自身氣息的隱秘能力，似乎長進了不少啊？”

“無法殺人的本領，再高也是無用。”

趙言恪站起身觀察諾護晟翻進來的窗戶縫，問道：“你年紀輕輕，戾氣怎么這么重？你說你一個北狄人，好好留在部落里有什么不好？偏要跑到這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勾當。”少年自嘲一笑，說道：“留在部落？再在那里待下去，恐怕我北狄子民便永無出頭之日了。”

“子民？”趙言恪轉過身眼神玩味地看著諾護晟。

諾護晟眼神飄忽不定，沉聲道：“你要殺我便盡快動手，何必多言？”趙言恪笑道：“殺你？殺了你，對我有什么好處？”諾護晟道：“你若不殺我，日后我還會找機會殺你！”趙言恪好不在意，說道：“那就來咯！不過我提醒你一句，下一次要多等一會，不要在我沒睡著的時候就急著進來，還有，”趙言恪伸手指了指諾護晟手中的短刀，說道：“那個玩意太光亮了，下次記得用布包嚴實，這么晃眼，你直怕別人發現不了你這個刺客？”

諾護晟聽完，一陣錯愣，這家伙是在教他怎么殺人嗎？

趙言恪不再言語，只是望著月光，眼神深邃。

“你到底是什么人？”趙言恪身后的諾護晟沉思片刻，開口問道。

趙言恪平靜問道：“我的生平性格經歷這些，朱鋒堂不應該在刺殺之前給你嗎？”諾護晟說道：“信上只說你是不久前才回到趙府的大公子，市井小民的行事風格。除此之外，我一無所知，而且，你看上去也不像一個浪蕩公子。”

“那發出暗誅令之人，恐怕也是這么說我的吧？”

諾護晟點頭答道：“沒錯。”

趙言恪沉默了片刻，問道：“據說你們朱鋒堂的刺客都是以酒名作為代號，你的代號是什么？”

諾護晟眉頭一皺，說道：“你沒必要知道這個。”

“沒必要？”趙言恪轉過身來，“你已經刺殺了我兩次。卻連你是誰都不肯告訴我，你不覺得這對我這個刺殺目標很不公平么？既然我都已經見到了你的樣子，知道一下你的代號，應該沒什么大不了的吧？這樣日后如果讓你得手，我好歹也能死個明白。”說話之時，趙言恪一直彎著嘴角，好像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刺客，而是他的朋友一樣。

“我們朱鋒堂的刺客代號，從來都只有堂內的自己人才知道，外人向來不知，更何況是一個刺殺目標，”諾護晟說道。

“這樣嗎？”趙言恪自言自語道。

諾護晟天人交戰一番，對趙言恪說道：“我可以告訴你，發出你的暗誅令之人，給出的懸賞有五千兩，在所有的暗誅令里是懸賞最高的，就算我殺不了你，總堂也會派出另一個殺手，直到取下你的首級為止。所以，你即便知道了我是誰，也沒有任何意義。”

趙言恪神色略顯驚訝，笑道：“呵呵，沒想到我的首級還挺值錢，若是能拿去領賞就好了，可惜沒了首級就沒命消受了，哈哈！”

諾護晟見他絲毫不驚懼，竟然還拿自己的首級開玩笑，暗自佩服，這人真是心寬。

趙言恪道：“我不想殺你，你走吧，若是還不死心想繼續刺殺我，就盡管來吧，我隨時奉陪。不過，在那之前，你最好和你的前輩學一學怎么殺人不留痕。真是想不通，為什么我這顆居于朱鋒堂榜首的大好頭顱，為什么會讓你一個修為低微的小子來取。”

諾護晟聞言，慢慢走向房門，走到門口之時，諾護晟回頭問道：“你為什么不殺我？”

趙言恪答道：“因為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你和他很像。”

諾護晟眼神古怪。

趙言恪轉身走到床邊躺下，閉著眼睛說道：“不管你信不信，這就是我不殺你的原因。可能就算有一天你能殺了我，我也不會殺你吧，是不是很意外？好了，我要睡了，刺客朋友，慢走不送。”

諾護晟心思復雜，糾結一番，最終開口道：“我叫雙瑞，只是一個朱鋒堂丁等刺客，但是，我不會放棄，遲早會再來殺你的。”趙言恪閉著眼睛玩味道：“那就祝你下次能夠功成而返吧！”

諾護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諾護晟走后，趙言恪自言自語道：“柳孤城，要不是你，我可能會一輩子都被困在大梁，那樣就不會遇到李老頭，不會遇到唐鋒大哥，安夜白大哥，也不會遇到大梁刺客，不會被朱鋒堂列于誅殺榜首，若是一輩子待在大梁皇宮內，整日和云夢公主相守，應該也不賴吧？”

這個不被人知多少過去的“浪蕩公子”睜開雙目，呢喃道：“可是你這個把我帶出來就撒手不管的殺千刀的，如今他娘的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