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半宿沒睡,一直在看東吳的劇本,一部正在拍的新戲《細雨微云》。
說的是一個江山美人的故事。這個不算太美的美人名喚阿琰,身世的確有些特別。她的母親是前朝公主,父親是當朝皇子。
有意思的是,這位皇子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情圣。棄了江山與一直藏在他宮里的前朝公主私奔到草原。
可惜的是,公主生下阿琰之后不久便病逝。皇子心碎,不久也隨著去了。她便由一位道教的世外高人在一處人獸絕跡的高山之巔養大。
如此出身的女子,情路自然比尋常人坎坷許多。自她離開師傅,以小道士的身份來到洛陽紅云觀,由他大師兄教導之后,便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
有待她極好的長公主一家,有她的玩伴,當朝皇帝的幼弟安王爺,贈她承影劍的張巡,待她如妹的淑玲郡主,認她為主的內侍大常秋。
而她第一個動心的是西北望族王家的長子王晉。可恨的是,此人竟是個混球。他勾引阿琰不過是因為阿琰的武功路數恰好可以替他除去一位戰場上的勁敵。而他真心喜歡的女子另有其人,一位與他青梅竹馬的名門閨秀。阿琰陰差陽錯的看到了兩人的書信來往,發現了真相,傷心欲絕。
更慘還在后面。另一位思慕王晉的女子,當朝權臣之女百里勝衣,認為阿琰擋了她與王晉的姻緣,起了殺心。趁著宴飲之機在阿琰飲下的酒中下了千機引。萬幸阿琰沒死(死了就沒有女主角了)。
制作千機引這種毒藥的人就是當朝太后身邊的那位內侍,官拜大常秋。他原是前朝太后的情人,在前朝傾覆,太后自盡之后,為了保護太后所生的公主(阿琰的母親),他入宮做了新朝的太監。他制作的千機引特意少放了一味藥,是以中毒之人還有得救。
看到這里我已經坐不住了,男主角到底在哪呢?往后翻,果然,阿琰在瀕死之時被從域外趕來的男主角阿止救下,并被帶回胡地悉心照料。
再來說說這位男主角。他是當朝大將軍和域外一位公主所生,小名阿止。剛出生沒多久,父親因被權臣誣陷謀反,全族被誅。只有他被阿琰的大師兄救出,送往域外,交由外婆和舅舅撫養。
阿止的父親和阿琰的大師兄是至交好友,在朝局還是風平浪靜的時候為他和阿琰訂下了娃娃親。
他在草原上長大,經常往來于胡漢兩地。有一年來洛陽覲見皇帝的時候,在紅云觀里見到了阿琰,一見傾心。
可惜阿琰遲鈍,又處于性別認知的錯亂中,并不知情為何物。后來好容易知道了,又愛上了別人,真是受盡苦楚。
阿琰傷好之后再返中原,無意中發現了大師兄竟要謀朝篡位的真相。因不愿助紂為虐,被大師兄重傷之下逐出師門。
更慘的是,一直視她如親人的堂弟阿楚在看望父親的途中被百里家派出的刺客截殺。
不僅如此,因他的外貌、脾性與她的外祖母,就是前朝那位臨朝聽政的太后太過相似,甚為朝中知曉她身世的大臣們忌憚,千方百計要置她于死地。
看到此處,我已經出離憤怒了,心想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讓她給碰上了!
在阿止的庇護下,阿琰終于練成了師傅傳授的武功,單槍匹馬滅了百里家。阿琰重傷之后,又一次被阿止救了。
養傷的時候兩人日日相對,阿琰終于明白了阿止的深情,發下“我心似君心,生死不負”的誓言。
后面盡是些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我終于失了耐心,丟開劇本。推推不知道是醒著還是睡著的東吳,頗為困惑的問他:“這個男主角的戲份是不是有點少啊?”
東吳一邊打哈欠,一邊不耐煩的說:“總體來講不少了!前幾集沒出現幾次是很合理的,女主角愛上別人了嘛!”
我又問:“拍出來有人看嗎?”
床嘎吱一聲響,東吳大幅度的翻了個身,一臉不快的盯著我:“怎么沒人看了!我每集都露肉啊!如果不是我露,就是別人露,反正有顏值,有腹肌,還有很多草原上的騎馬戲和……。”
“親熱戲?”我朝他翻了個白眼,“他們兩個相愛的很突然啊!這兩個人生長的環境不一樣,受的教育不一樣,飲食習慣不一樣,大概連信仰都不一樣,在一起估計挺累的。”
“寶貝,這幾個男人里面你最喜歡哪個?”東吳突然問道。
“當然是阿止!這個名字是取自《大學》知止而后有定。從開始到最后,阿止都是全心全意的愛著阿琰。別的男人為了權勢富貴棄她如履,可是阿止呢,置身家性命于不顧,千里奔襲幾經生死救回阿琰。是個至情至性又極有擔當的人物。”
我有些忐忑,問他:“男人愛上女人需要多久?”
“只需要一瞬間。”沒想到東吳的回答是這么干脆。
“為什么?”我十分不解。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男人就是這樣的。有時候,男人和女人相處的久了,的確會生出感情來。可是對于愛情,男人看到女人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不是了。”
“這是男人的秘密嗎?”
“嗯,的確是。”見我不說話,又問:“你喜歡哪一集?”
“歸去來兮那一集,都是女主角的獨白。整個故事就只有這段最真實。”
我輕聲念給他聽:“于我,死亡并非僅存于想象中。在萬安山上我見到過無數已經死去的動物,也許死于外傷,也許死于疾病,也許死于老弱,唯獨不是死于獵殺。被獵殺的動物,在被我看到之前就已經被猛獸吃掉了。即便是那些散發著惡臭的動物尸體,過不了多久也會被吃的干干凈凈。一場風雨過后,什么痕跡也不會留下。
這些死亡是常態,就像春去秋來,寒來暑往。
直到,我看到死于戰場上的那些人。或許不能說是人,是殘肢、是拖出的內臟,是連著皮肉的頭顱,是哀嚎,是血液噴濺直到流干。此時,一刀斃命已是恩賜。
于我,這些死亡是恐懼。這種恐懼不會因為我多見幾次就會減弱。我不是將軍,不是士兵,我沒有殺敵立功封侯拜相的萬丈雄心,沒有手起刀落人頭在手的快感。每到此時,我都懷疑自己已然死去,站在此處的我只是一縷被困于戰場的幽魂。
后來,阿楚也死了。我抱著他的尸體,余溫猶在,只是很沉。我只感覺到漫天的悲傷。清清楚楚的,只有悲傷,沒有恨意,沒有恐懼。
原來死亡是悲傷。那些睜著眼睛的頭顱,仿佛都變成阿楚的,那些殘肢變成了阿楚的手腳,那些哀嚎,那些噴出的血液,統統都是阿楚的。
如今,我也死了。唔……也許是死了吧。
我認得這片林子,夢里來過不止一次。這里一片靜謐,偶有鳥聲傳出,霧氣彌散其間。有光透過,這光看不出是日光還是月光。可我心里知道,它非日非月,非陰非陽。我飛上一顆樹,坐在它的枝丫上,手輕撫著粗糙的樹皮,有風吹過臉頰。我有些疑惑,我來此處多久了?仿佛只有一個彈指,又仿佛已經在這里過了千年萬年。我抬起手來,風細細碎碎的吹過指縫。
我想起之前種種,分明是刻骨銘心的愛恨,此時卻變得不真實起來,仿佛是一個久遠的夢,早已沒了恐懼,更沒了悲傷。我靠著樹干閉上眼睛,享受這夢醒之后的安適和寂靜。”
東吳疑惑道:“你覺得真實?”
我是一只腳踩在死亡之地的人,又怎會不明白“歸去來兮”是何意!可這又怎能告訴東吳呢!
我故作嚴肅:“文筆很好,小生很是佩服!”
從床上爬起來,摸到放在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幾口水。三聲悠長的汽笛聲從碼頭上傳來,我赤著腳走到窗前,打算一探究竟。
不知道什么時候東吳站在我身后,他指著不遠處的峽灣,讓我看。在燈塔的映照下,深藍色的海水在峽灣中熠熠生輝。
“難怪叫翡翠峽灣。”我說,“和白天看到的景色又不一樣了,認人嘖嘖稱奇。”
“你看,天上一個月亮,地上一個月亮。我想你的時候,就站在這里看兩個月亮。心里想著,這么美的地方,你竟然看不到,真讓人難過。”
“對不起。”我轉身抱住他的腰。
“我不想讓你說抱歉,我只想讓你快樂。男人的誓言說多了就不值錢了。”他將我的身體板正,面對著翡翠峽灣,“我只說一次,你要用心記,不要輕易的就給忘了。”
我抬起頭,輕聲答應:“好。”
“兩個月亮為證,西嶺,我愛你,只愛你。”
“我也愛你。一點兒也不遜于你對我的愛。”我緩緩的靠進他懷里。
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身邊這個男人他懂我的心意,懂我面對愛情時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