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的鏡子里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寬大的眼鏡也沒能擋住夸張的黑眼圈。我忍不住苦笑,東吳就是再遲鈍也能看出來,這不是一個另結新歡的人應該有的面容。
在我以往二十幾年的生活中,無論對什么人,什么事,我都能想出一個或好或壞的應對之法。可是對東吳,我永遠沒有辦法可想。眼前等待我的,似乎只有最糟糕的一條路。
很久以前,梅梅曾經問我,如果在面包和愛情中只能選一個的話,你會選哪個?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面包。
在我看來,這兩樣東西對人的重要性有如此明顯的差異,根本無需多做思考。面包是生活必需品,沒有面包我會餓死。愛情是奢侈品,有固然很好,即使沒有,也沒什么大不了。
可是,現在的我十分懷疑當初對愛情的判斷是不是太過草率。沒有愛情,真的沒什么大不了嗎?
愛情不是一個人的全部,可是,東吳卻是我愛情的全部。我心里十分清楚,雖然我能離開東吳,卻無法停止愛他。這份感情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變得淡薄,反而會隨著年深日久,與我的心神骨血逐漸融為一體。
早在年少的時候,我就品嘗到了親近之人的深深惡意。無論是親人、朋友,還是相愛的人,越是親近,傷害越是刻骨。可東吳是個例外,在他身上,我只感受到溫暖和愛意。
離開東吳,會是我這一生承受的最惡毒的詛咒。恐怕在我的有生之年里,再也得不到片刻的安寧。
東吳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自怨自艾,“西嶺,你已經在里面半個小時了。”
我抽出紙巾擦擦手,深吸一口氣,打開門走出去。
東吳靠墻站著,眼睛望向窗外。我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我們認識的第一天,不,應該是第二天的那個清晨,他就是這樣站在窗前等我醒來。
他忽然回過頭,笑瞇瞇的朝我招招手,“快來看看下面。”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在大廈前面的路上擠滿了人。從高處望下去,只看得到人群挨挨擠擠,人頭攢動。
上次看到這樣的情景,還是幾年前發布蘋果手機的時候。今天是怎么了?
我正出神,卻見東吳從我的手包中取出一管口紅,在我的嘴唇上涂了兩圈。又站開兩步,仔細端詳一番,滿意的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很上鏡。”
我尚未來得及有所反應,他已將口紅重新塞回手包,指著下面的那些人對我耳語道:“卡琳的新書發布會讓我想起一個好主意,如果我現在公布我們要結婚的消息,會不會很有趣?”
我大驚,叫道:“你瘋啦?我們已經分手了!”
東吳毫不在意,“那你一會兒可以告訴他們,就說結婚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我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推得遠離窗戶。
“這么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會被人當成瘋子的!會失去好不容易才得來這一切,你……”
看著我激動的語無倫次,東吳忽然笑了,“你要是不愛我了,還在意我的名聲干嘛!西嶺,你的演技真差!”
我驚恐的望著他,一時間啞口無言。
“如果不想做損害我名聲的事情,你還有第二個選擇。告訴我為什么忽然和我分手。”
我瞥了一眼門口,不知道現在沖出去是否來得及。外面漸漸響起的聒噪聲告訴了我答案。參加新書發布會的幾家媒體還在走廊里,尚未離開。
東吳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戲謔道:“你若是要逃,我就跟在后面跑出去。一個跑,一個追,很有戲劇效果。”
我向后退了幾步,頹然的跌坐在沙發上。
“西嶺,如果你不再愛我,我不會勉強。可是,你明明還愛著我。”東吳半蹲在我身前,“和我在一起,你永遠不用承擔不屬于自己的責任。有什么為難的事情交給我來解決。你好好看看我,你愛上的這個男人不是一個無能的人。”
眼前的東吳,亮如星辰的一雙眸子里似是藏著如海的深情。我又怎么可能不愛這個人!
我心中涌起陣陣絕望。東吳母親手里有我最大的秘密,可讓我感到害怕的那個人卻不是她。是那個躲在幕后,偷偷觀察我,又將我的秘密泄露給她的人。
他想用這種惡毒的方法將我與東吳分開。我若是不答應,東吳或者他的母親萬一因此受到傷害,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我閉上眼睛又睜開,壓下心頭的凄惶,“你從來沒問過我,上次車禍之后,我為什么會醒過來。”
東吳瞬間變了臉色,神情緊張的盯著我。
“這種事情,我不是第一次發生。除了我的父親母親、外祖母,還有四個人知道,阿梁、梅梅和城姐。”
東吳的聲音有些顫抖,“還有一個人,是誰?”
我搖搖頭,極力穩住心神,“這個就是我現在遇到的麻煩,我不知道第四個人是誰。幾天前我看到一份文件,里面記載了我在住院期間身體的各項數據。
最可怕的是文件的最后一頁,它完整的記錄了我每次死去之后又醒來的日期和時間。從八歲開始,一共六次。
無論是我爸媽,還是梅梅、城姐,他們只知道其中幾次。可是這個人,他知道全部六次。這么多年,這個人一直在暗中觀察我。”
東吳握住我發抖的手,“是這個人要你和我分手的?”
我嘆了口氣,“他把材料給了你媽媽。”
我不需要再多說什么,東吳已經全都明白了。
“你這個傻子!”東吳輕聲呢喃,將我抱進懷里,“我會說服我媽媽的。”
我推開他,鄭重道:“我擔心的不是你媽媽,她是個好人,只是我被嚇到了。”
東吳點點頭,“我知道你擔心的什么。如果這個人想將此事公開,他早就做了,不會等到現在。
眼下他只想讓我們分手,可是如果我們照他的意思做了,他會以為我們怕了他。這樣只會讓他更肆無忌憚的干擾你的生活。不如我們……”
“絕對不行!”他的提議還沒說出來就被我堅決否定,“我不能拿你來冒險。”
“那你打算怎么辦?”東吳有些生氣,“不要告訴我,在沒找到這個人之前,你不能和我在一起。”
我沉默的看著他。
“你真要這么做!”東吳猛然站起身,“你是打算一個人面對這個變態嗎?”
我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我在明,他在暗。如果他不主動現身,我永遠都無法知道他是誰。”
“不行!絕對不行!”東吳焦躁的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我站起身,拉住他的手,“這個方法是最有效,也是最穩妥的。如果你有比這個更好的,我愿意聽。
再說了,我應對這些危險很有經驗,絕對不會有事。無論從哪方面看,你都沒理由反對。”
東吳苦笑,“我太了解你了,不管我反不反對,你都會這么做。如果我支持你,也許還能知道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如果我反對,你會毫不留情的從我的生活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雙手環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胸口上,“你說的不對。如果你支持,過不了多久我們又會在一起。如果你不支持,我以后也許只能遠遠的看著你了。”
我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我們會在一起的,對不對?”
東吳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半晌后咬牙道:“你讓我考慮一下。”
我大失所望,不滿的朝他喊道:“這有什么好考慮的!”
“如果他一直不出現呢?”
我思考了片刻,保證道:“頂多一年時間,我一定能把他找出來。”
東吳搖頭,語氣堅決,“半年!如果你在半年之內沒有查出來他是誰,就用我的辦法。”
“成交!”我從他懷中掙扎出來,朝他伸出右手。
“我后悔了!”東吳眼神陰郁的盯著我,沒有半點握手的意思,“半年不行,一天都不行!”
“你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我牽起他的右手,“半年換一輩子!我們會贏的。”
也許是半年換一輩子這個承諾太誘人,東吳最后還是答應下來。我們約定這半年各自生活,不能見面,不能打電話,不能寫郵件,只能通過對方的微博了解彼此每日的生活狀態。在外人看來,我們已經分手。
東吳問我,不能見面可以理解,為什么不能打電話,不能寫郵件。
我只好告訴他,我入侵了他媽媽的郵箱,那些關于我的材料是一個名叫“莉迪”的健身機構發出來的。這家健身機構開在多倫多,距離他父母的房子只有一公里路程,在過去的十幾年里他媽媽經常去那里健身。
我說,這家健身機構沒有問題,是它的郵箱被“第四個人”黑了。他應該也是通過入侵醫院的網絡,才得到我住院期間的各種資料。
這就是我目前查到的第四個人的特征之一,他懂得一些黑客技術。
這也是為什么我們不能發郵件,不能打電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