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八年。
大燕,棘城。
吳王府,處處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
大紅色的綢緞彩霞般絢麗,被裁剪成妖嬈的禮花繞梁于屋內(nèi),鮮艷的喜字刺人眼目。
紅羅帳內(nèi),我頭頂鳳冠霞帔,獨自靜坐。一身火紅嫁衣包裹著我玲瓏的身軀,唇上的點點朱砂更是襯得我膚若凝脂,肌如白雪。
我那一雙好看的眼睛里已沒有了昔日的光輝。
我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門被打開的那一刻,等待著那個讓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萬劫不復。
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問世間有多少癡情男女將畢生傾注于感天動地的愛情?
而這場姻緣,于我,已沒有了任何意義。
這一紙婚約,如一把枷鎖,永遠的將我困住。
我曾經(jīng)想過死,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比起那血跡斑斑的心,死亡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可是,現(xiàn)在的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那道冰冷的聲音,在每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擾亂著我的夢境,“你想死?很好,我會讓他們陪葬!”
我一個冷顫從夢中驚醒,滴滴熱淚化作寒徹蝕骨的冰冷,濕透了花枕。
諾大的屋內(nèi),裝飾的如此華麗,喜慶。
一人多高的暖爐散著裊裊的溫香,可我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只有冰冷的涼意席卷全身。
曾經(jīng)的我,是那般的不信命,不認命。
可到頭來,我終究抵不過這場宿命。
縱然萬般不愿,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依舊成了他的妃。
昔日,那一生一代一雙人的誓言早已被擊了粉碎,隨著蕭瑟的寒風飄遠,了無蹤跡。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而我,只有活著,空有一身軀殼的活著,也只有活著,才是我唯一的希望。
有冷風從外面吹來,夾帶著片片雪花,直抵我內(nèi)心的冰涼。
燭臺上的光影搖擺不定,映在一層一層大紅色的輕紗幔帳之上,晃動著我的眼睛。
我知道,他來了。
房門被重重地關上,接著,穩(wěn)健的腳步聲隨著驟然下降的空氣傳到我的耳朵里。
望著那道映在帷幔上越來越清晰的身影,我內(nèi)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減掉絲絲恐懼與不安。
既來之,則安之。躲不掉的,那就勇敢面對吧。
渲染著喜慶之色的幔帳一層層挑開,我能隱約聞見酒的味道,夾雜在冷風中,更是清冷。
我的身邊有了溫度,喜帕被摘了下去,我能明顯地感受到床榻深深陷了下去。
我終于見到了他,那張讓我既愛又恨的臉。
一身大紅色的喜袍,包裹著他凜凜的身軀,修長挺拔,散發(fā)著隱隱約約的王者氣息。
他的五官依然是昔日的模樣。暗紅色的薄唇,英挺的鼻子,棱角分明。
只是那一雙劍眉之下的眸,不再溫潤如水,像灌入了極寒的冰,清冽而深諳。
那一雙繾綣著微微醉意的眸子深深地注視著我,我能看見他的嘴角掛著一絲笑。
但我讀不懂,他這笑……算什么。
他一把扯下了金絲紋繡的紅袍,揚手扔在了一旁的木施上。
見狀,我的心一緊,開始劇烈收縮。恐懼之色從眼中流露。
他欺身到我面前,抬起我的臉,薄唇微勾,蕩起令人眼暈的笑容。“怕了?”
我的心有一拍沒一拍無節(jié)奏地跳動著,生怕他洞察出我的恐懼。可是,我哪里又逃得過他銳利的眼睛?
我緊緊地攥著寬大喜袍紅袖中白皙露骨的雙手,給自己最后一點勇氣。“我何曾怕過?兩年前如此,兩年后亦如此。”
我分明看到一抹寒光劃過他的眼梢,但轉(zhuǎn)瞬即逝,“你在怪我沒有救你?
我沉默,眼里盡是漠然。
救我?我又有什么資格讓他救我?
我想,他恨不得將我碎尸萬段,恨不得讓我萬箭穿心才是吧。
紅燭搖曳,劃碎了滿屋艷紅。
他仔細地打量著我的臉,臉上是他指腹傳來的冰涼撫/摸。他靜靜地看著我,低聲道:“蝶兒,你變了。”
“沒有誰是一成不變的。”我揚唇輕笑,“七百多個日日夜夜,我又怎么可能不變呢?”
那生不如死的折磨,就如同夢魘般,早已讓我面目全非。
指尖在我的臉上停頓,他修長的羽睫撲閃了幾下,幽幽說道:“今后,你會是我永遠護在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
我冷笑一聲,“怎么,是我那一劍沒有讓她死成,你想要替她繼續(xù)贖罪嗎?”
“你閉嘴!”他厲聲打斷我的話,眉宇間染上一抹仄人的清冷。
我知道,我戳中了他的痛處。
可是,他又何曾沒有戳中我的痛處?
是啊,畢竟他那么愛她。
他的眼里布滿了血色,帶有薄繭的手強勁有力地掐住我的脖子,似乎想要置我于死地。
我?guī)缀蹩鞌嗔藲猓矍耙黄灒墒牵覜]有掙扎,只有不盡的淚水悄無聲息的從那雙眸子里涌出。
他壓低了聲音,冷冷的話語從我耳邊傳來,刺痛著我的耳膜,“你怎么能夠跟她比?她可以為了我去死,縱然她心狠手辣但她依然是我心頭的白月光。”
我的心一陣陣抽痛,如渾身布滿荊棘,被傷得鮮血淋漓。
我冷笑著,是孤傲的,不可一世的。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值得我千昳蝶為他去死。”
下一秒,他的目光瞬間冷卻,仿佛冰山一角。那雙掐在我頸間的手力道減輕,然后狠狠地松開我,我一個不穩(wěn)痛跪在地。
房門大開,瑟瑟的冷風肆意地吹卷著雪花帶到暖爐旁,悄然融化。
我側(cè)頭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冷漠,凄涼,不帶一絲溫度。就那樣無情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慕容宸,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為他去死,但是卻有一個人,我可以陪他共赴黃泉。”
天淚有聲,燭淚有形,而我那顆顆如玉珠般晶瑩剔透的淚卻無形無聲。
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似冰封了我多年的往事。
我想,我真的做了一場夢,一場很遙遠的夢。
曲曲折折,尋尋覓覓,卻不知夢的終點在何處,我,又將歸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