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層面上來說，榎本祹和玖蘭月的精神正在產生共鳴。

比賽在一小時前就被拖入了搶七局。眼下，雙方比分依舊緊追不舍，連太陽都看的有些累，躲到云后偷懶去了。

“吼！”榎本祹幾乎感受不到肌肉傳來的酸痛之感了，死死盯住網球落點的她面容已經變得有些猙獰。快！再快！她不斷在心中要求著自己更加快速的跑位，更加精準的回擊，絕不允許自己有片刻的松懈。

終盤時還能保持如此的精神力么？玖蘭月秀眉緊蹙。越來越沉了！對方愈發兇猛的進攻使玖蘭月的體力顯得有些薄弱，雙方的狀態均已超越了極限，因此回擊和進攻的質量都有所下降，可對面這個女人……她所展現出的機能狀態仿佛還停留在自己半個小時前的水平線上，“真是可怕……”玖蘭月不得不雙手持拍，才能勉強打回這一球。

場邊的觀眾隨著比賽的節奏時而屏住呼吸，時而大聲喝彩。此時他們已經完全被兩名選手的精神同化，對于大家來說，結果似乎變得并不怎么重要了，因此裁判的報分聲輕易就被淹入聲浪。

但此時勝利這個虛無的名詞，對兩名選手而言，卻成為了唯一的執念，亦是底線。

榎本祹沒有意識到自己過激的心率。她拿起水杯，將其中僅剩的一些冰水撒在臉上，試圖想用這樣的方法讓自己的意識冷靜下來。如果不是月野遙事先給她提的戰術起了一定作用，她恐怕早就敗下陣去……這也難怪星野純看著她的表情，嘴角總噙著冷笑。

臉上那冰珠的刺激感逐漸消退。在玖蘭月眼神渙散的時候，榎本祹的眼睛卻緊盯著手中的鵝黃發帶，只是這瞳孔，聚焦的有些過分了。

就是這一球。玖蘭月有預感，這場對決的勝負，一定會落在接下來的這一球上。

比分是榎本祹的賽點，可并沒有任何的預感告知玖蘭月，她會是這場如史詩般的戰役中落敗的那一個，她甚至隱隱的感覺到，落后的自己，才會是最終的獲勝者。

從容，淡定。自信的笑容再次替換了乏力而決絕的臉龐。正因為如此，玖蘭月總能成為媒體界的寵兒。場邊的記者擺弄著相機的角度對著玖蘭月響個不停，即便馬上將要獲勝的人是榎本祹。

壓線球！雖然玖蘭月還在掙扎著回擊，但在旁觀者看來，榎本祹已經穩操勝券了。因此冰帝的應援情緒更加高亢了。可此時，比她們情緒更加波動的，是星野純。

直到賽點，幾乎每一球都還能精準的落在外角底線。星野純眼透凜彩，這還是記憶中那個控球度糟得令人發指的女人么？

“不過，還能一直跟上節奏的玖蘭同學也值得稱贊，星野。”一旁一直沒出聲的隊友源千雅忽然幽幽開口。

星野純看向源千雅時，緊繃的表情松弛了些，“怎么？讓你感到興趣了？”

“她對球，似乎有某些特別的預感。”源千雅如是說道：“因此兔哥的戰術才并沒能達到讓榎本輕松取勝的作用。”

“那是她能力不足。”

星野純冰冷的語氣讓源千雅不得不收回目光。似乎是戳到了對方某個點，源千雅感到抱歉。她柔和的笑了，試圖緩解這一絲微妙的氣氛。很快，源千雅從星野純的表情中讀懂了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失態，于是先一步開口道：“兔哥的戰術向來是最精妙的。我也很懷念和她下棋的日子，可惜最后那一盤棋……”哀傷的情緒攀上源千雅棱角分明的眉眼：“星野，你知道嗎？兔哥臨走前曾經對我說過這樣一段話……”

源千雅的目光落在遠處，似乎陷入了回憶。

“像這種對抗類的競技，為什么只能走斜線呢？”同樣是一個炎熱的午后，月野遙抿著有些發干的嘴唇坐在源千雅對面的石凳上，神色有些不悅。忽然她一把將所有棋子都推到了源千雅棋盤中的主將面前：“就應該像這樣！群起而攻！一擊制勝！”

“你這叫犯規……”源千雅忍不住吐槽。

“錯，這叫萬無一失。而且，是我贏了~”

“你這樣會被判犯規，對手才是輕松取勝的那個。”源千雅一邊笑著一邊試圖把棋局恢復到最后一步之前，卻怎么也找不到月野遙的那顆主將棋子。

“贏的定義有很多種。”這時月野遙向源千雅展示著藏在手心兒里的將棋，笑容是無法言明的詭異：“就像現在，如果我拿走了這枚棋子，那么這盤棋永遠都無法完整，更不要說去對戰了。所以你說，是不是我贏了？”

“我當時只當她是因為燥熱天氣導致情緒不好。”源千雅和星野純雖然都在看著場中跑動的人，但怔怔出神的樣子顯然都在試圖意會那句話所蘊含的深意。

細微的肢體動作被看穿，玖蘭月忽然一改球風，單腳躍起，將球大力的平擊回去。這一球竟直直沖著榎本祹而來！

“趕得上！”榎本祹再次抓緊握拍，為防止發生不必要的意外。

可忽然，這一球在擦網后閃現般改變了軌跡！

“！！！”眼看球已快要落地，榎本祹沒有放棄，她大跨著步伐急速前進，像極了做大跨跳的芭蕾舞者。榎本祹踉蹌趕到時球已經向界外彈去！“吼！”她仿佛賭上一切般匍匐著向前躍去！榎本祹的手臂不斷延伸，盡力將這一球接起！

“轟！”一記沉悶的響聲回蕩在場中央。

“110-110，玖蘭月得分……同學？同學？”按照規定報完比分，裁判擔憂的從椅子上方望下來。

撞擊在柱子旁，毫無回應的榎本祹失去了意識。

背對著倒下的身影同時映入星野純和源千雅的眼簾。相似的場景，如一的身姿，仿佛回到那一天的星野純眸中充斥著絕望！源千雅同樣眼神凝悲，開口的聲音都變得顫抖：“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時兔哥的意外，不是意外呢？”

這個結局，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

以對手眼下的狀況來看，只要接下來自己把球打過網，便可以獲得勝利。可是這樣的勝利……玖蘭月握著網球的指節泛白。

青學的人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慶祝的高歌已經響起，以至于玖蘭月接下來的話語讓人有種產生了幻聽的錯覺。

“裁判，我棄權。”

“什……什么？玖蘭選手，你確定嗎？”

荒謬的決定讓裁判都難免詫異，他甚至懷疑玖蘭月是不是記錯了比分。

“是的裁判我確定。棄權。”

混亂的現場使玖蘭月的平靜凸顯得更加不尋常。她握著球拍轉身向教練席走去。望著教練不茍言笑的面目，玖蘭月試圖調整著呼吸，一如那年她抱著試卷走在回家的路上時一樣。

雖然距離有別，但同樣是走在即將接受審判的路上，不一樣的是，曾經忐忑不安的心，如今已經十分平靜。曾經那孱弱的表情，如今已經出落的堅定。

“玖蘭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教練龍崎堇發問。

“是的教練，我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玖蘭月抱緊了球拍，目光掃在了被隊友架著送去醫院的榎本祹身上：“如果是以那種結尾為這場比賽畫上句號，那么這場比賽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義。”

玖蘭月無法相信自己僅僅是用如此平和的心態沖破了禁錮多年的那道界線。一直以來她都活的像個畫地為牢的囚犯，過著所謂循規蹈矩的生活。這一點，榎本祹也是一樣，玖蘭月可以感受得到。雖然內心極度渴望，可奇怪的是她并不那么清楚自己到底在渴望什么？或是在期待什么。可這一點，榎本祹卻與她截然不同，單看那炙熱而專注的眼神，玖蘭月便輕易能感受得到。

玖蘭月隱隱能感覺到，這微妙的差異，或許就是她一直以來想要追尋的東西！因此，玖蘭月試圖從比賽中尋找到答案。可惜她始終不解其意。直到最后……最后榎本祹拼死去回擊那個已成定局的球時，那一瞬不顧一切的樣子！

“還真是瘋狂。”玖蘭月背起包，抬頭仰望天空。強烈的光線讓她不得不瞇起眼。天空中短暫飛過的飛機讓她有了片刻直視晴空的機會，玖蘭月嘴角的弧度收在飛機的尾翼。

“這么瘋狂的事，我終于也做了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