囂張的病魔……
我以為可以戰勝它的。月野遙心里這樣想著,她有點懊惱,自己怎么會敗給意志這種脆弱的東西。
看來美夢成真這個詞也不盡是用于描繪達成了多么崇高理想的時刻。至少月野遙現在正無比愜意的躺在床上。
蜷縮著的身子顯然是感受到了涼意。是窗戶沒關嗎?嘗試性緩慢得睜開瞳孔,即便是柔和的月光,也依然刺激到了脆弱的神經線,濃密的睫毛不斷打在飽滿的臥蠶上,幾滴并不摻雜任何情緒的淚水奪眶而出,圓滾的淚珠兒上閃爍著窗外斑斕的燈火。
一時半會還睜不開眼,月野遙索性停止了正在發力的腿部,像是停止了對被吹起一半兒的氣球供氧,氧氣殆盡,很快就縮回了原型倒在松軟的床墊上。就像喝斷片的醉酒人,月野遙依稀記得自己的意識還停留在課堂上老師講課時后排同學們窸窸窣窣閑聊的畫面。
暈倒時的姿勢也不知道帥不帥……月野遙再次懊惱,仿佛一個循環命題,接下來她又要嘗試著睜開眼了。
黯淡的壁燈并不足以照亮整座公寓,甚至還不如外面投射進來的交織著霓虹的光線濃烈。這讓跡部景吾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不自覺順著那個腦子和她干燥發絲一樣愛分叉的女人的思維猜測:“難道電費也只交一半嗎?”
月野遙對站在拐角另一面的人毫無防備,她感覺自己恐怕是患上心臟病了,這心跳的頻率太失常了。不過眼下還不是糾結生理結構問題的時候。越過跡部景吾,月野遙自然的去推隔開廚房那扇厚重的木門,她完全不能理解為什么設計者要在獨立空間內還要再設立一些更獨立的空間。
‘嘩啦啦’幾個小家伙像是終于等到了放學后的玩耍時光,它們表現的有些太迫不及待了,隨著被拉開的冰箱們一個個踴躍的跳了出來。月野遙隨手撿起散落在地的軟包裝飲料,微微皺起的面部表情似乎也在幫著手用力擰動著瓶蓋。
“它們就是這么霸道,完全不給人糾結的機會就自動幫我選好了。“
她邊說著,一邊扭動著手中的吸管,嘗試著把它調試到吸允速度最極致的角度。咕咚咕咚。并不堅挺的軟包裝隨著液體的流失癟了下去。月野遙用舌尖舔了舔還是有些干裂的下唇,看來是太渴了。
噗呲,碳酸的氣體在靜謐的空間里發出沙沙的聲響。同樣的事再做第二次時,因為需求的弱化,自然就會少一些渴望,而多了一些耐心去品味,盡管在開始時還是有些迫切。
冰涼的液體流入燥熱的喉嚨,感覺美妙。月野遙能想見白天在學校時自己是多么的丟臉,看跡部景吾的表情就知道了。
“謝謝你送我回來。”
“看來沒燒壞腦子。”
拿著最后兩罐飲料,月野遙走回客廳,經過跡部景吾時,她的目光只在左右手中的飲料上游離了一瞬,很快就把其中一瓶遞給了他,猶豫的這一瞬,短到根本沒有經過大腦思考的時間,就像是玩游戲時猜黑白一樣的肆意決定。
她又饒過他了!緩了瞬間的步子似乎還是因為對飲料的選擇這種無關緊要的事……跡部景吾的眉宇輕蹙,他從沒見過這個女人的腳步因為什么而停駐,甚至想不見如果有,那會是一個怎樣的理由。跡部景吾轉頭看著月野遙走向窗邊,把飲料擱在木角邊,躺椅正在隨著她的加入適度搖晃。
屋子里靜的只能聽見由表針的嘀嗒聲和人造假山澗處的流水聲組成的大合奏。見她身體狀態緩和了些,跡部景吾這才燃起一點對這所公寓的觀賞心情,盡管他已經在這里坐了6個小時。
從天窗溜進來一陣晚風,帶著夏日炎熱的氣息。仙草、麥穗被吹得簇擁成團。藏于它們的掩蓋下,一汪冷泉就顯得不那么清冽了。可還是有些過于沉靜,容易讓人深陷。在這堆奇形怪狀的植物里,跡部景吾只能準確的認出這兩樣……跡部景吾此時正坐在木制的‘樹墩’上,看著他面前的那顆橘子樹。枝葉的末節,如果不向后仰著點身子,是看不到的。別致的裝修風格讓人有種恍若身處幽靜山林而不是繁華公寓的錯覺,跡部景吾甚至覺得推開她臥室的門,擺在那的該有一座帳篷而不是一張床。
東京的世外桃源。跡部景吾這樣定義它。而它的女主人,還在保持著剛才的那個姿勢,像極了擺在自然博物館里的木頭人。
月野遙說她在看星星,好像就真的只是在看星星。
搖椅擺在落地窗邊。遠遠望去,躺在里面那纖細的身影宛如一只落在山崖邊搖搖欲墜的折翼的蝴蝶,仿佛風再猛些,就能把她吹落。
跡部景吾覺得她得背影很真實,人卻是有些縹緲的。跡部走的近了些,雖然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忍不住好奇每天都能瞧見的星星到底有什么特別,大約因為她在看吧。
的確是美的。
這種美甚至對跡部景吾這樣的人而言,都造成了不小的視覺沖擊。沒有多華麗。那一面面透明玻璃就懸在頂上,并沒什么特別。特別的是它被安置在那里,就成了一面鏡子,把慣會迷人的月色和點綴的繁星都照進了這所房子中。
安靜的閉上眼,瓦格納的音樂響徹腦海。現在,他發覺自己終于可以更深層次得解讀瓦格納所塑造的歌劇女性角色了。這種頓悟的愉悅充盈了貧瘠的內心,跡部景吾笑了。
“你的笑容真好看。”
跡部景吾差點就相信了,如果不是她一直閉著眼的話。
“相信我,我看到了。”
跡部景吾相信了。她那濃密的睫毛像是半睜著的黑眸。
“我還是得為你煮一杯咖啡。”
跡部景吾想要制止她起身的動作,卻被月野遙巧妙的躲開了。
“至少讓我心里的愧疚感減弱些。”見他似乎不能很好的理解,月野遙補充道:“我知道我給你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但你犯不著用這種眼神看我,跡部君,至少我應該沒做過能讓你有如此厭惡程度的事。”
又是她那自以為是的曲解!回憶起昨晚無意在雨中聽到的近似的話……霎時,煩躁涌上心頭。這樣的情緒一波又一波的不斷侵犯,使得跡部有些不大愉快。松開她的手臂,也沒有了再觀賞的興致。
“跡部君好像比較喜歡古巴的咖啡呢。正好上次朋友給我帶了一些!“月野遙這樣說著的時候,眼睛里的光是明亮的。就像是能點亮光線暗淡的屋子。”那個……原本的琥爵喝完了……”月野遙朝他搖晃著手里的包裝袋,羞澀的笑道:“速溶的介意嗎?”
女人那像被割據了的情緒使‘好氣’和‘好笑’此時在跡部的內心激烈的交戰。他覺得自己的情緒也快要被分裂了,竟然就不經意得笑了出來。看來是‘好笑’獲勝了。
屬于城市的喧囂被一道天窗隔絕。跡部自顧的站在這里,推開陽臺的門,他回到了‘東京’。
夜幕籠罩著一片燦爛的燈海。星光為摩天輪點綴了尤為浪漫的色彩,它坐落在城市的東南角,離得最遠,卻最令人心神向往。
濃郁的咖啡味竄入鼻腔,混雜著劣質的香精。一只杯子被塞到他的手里,它并不燙手。
“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風俏皮的揉亂她鬢角的發絲,惹得女人臉上蒙了一層嬌羞的光暈。
“很美對吧?”
“嗯。”
月野遙望向遠方。跡部景吾望著她。
如果不是她的目光如此堅定的望向一處,跡部甚至完全沒留意到對面那副海報,哪怕它就在街對面,離得是那么近。
追星這種行為放在她身上似乎都變得高級起來。跡部景吾只是不想承認,她看著‘他’的樣子真美。美得令人想要撕碎。
“他對我來說,是有非常特別意義的存在。”她同他這樣說的時候,都收不回目光。“跡部君呢?有沒有遇到過對你來說意義很特別的存在的人?”
輕描淡寫的一句,使他陷入了思考。不,他并來不及思考,那副雨中的畫面就已經躍入腦海。
“我想跡部君,他……被驚艷和在意的,不是任何炫麗的網球技巧,而是他對手的某種精神吧。”
“一個本以為會沉著冷靜的對手忽然蠻干起來,完全激發了跡部君的求勝欲望。對方賭上一切卻要由他來切斷,其實心情并不好受吧,那無疑會使他陷入不義之中,我是指在跡部君自己心里,因為他不會在意旁人看法的。所以最后他選擇用最高的水準一球一球打,向對手的精神致敬。”
“其實我好想告訴他,這樣的跡部君,才更讓我欽佩呢……”
請,再說一次,好嗎?跡部聽到了內心渴望的祈求,即使嘴上不說,也足夠令他感受到放低的姿態。
“景子。”(景子的日語發音和景吾是一樣的都是keigo)
原來被人稱呼名字還能這樣緊張嗎?跡部景吾挺直了背脊,他甚至不敢轉過頭去直視她的雙眼。像是將要迎接人生歷程中最重要的儀式一般,屏住了呼吸。
“抱歉我不該失禮的。直到剛才念出來才發現,你們的名字是同音,真巧啊。”感受到了跡部微妙的氣息轉變,月野遙解釋道:“我是說源景子。對跡部君而言,被如此特別存在的人支持鼓勵,難道不是非常感動的事嗎?”
月野遙不明白,他看起來又生氣了。原本閃耀著的星光被遮蔽,快要下雨了。
強勢的把她拉進懷里。身下是喧囂著的車水馬龍。任由那撲閃的眼底多么無辜,瘦弱的臉色是多么蒼白,跡部景吾不再退讓。
抵在背后的欄桿使她感到一絲生硬的疼痛。月野遙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閱讀過的書中大多都有描繪過類似的場景。然而月野遙并不擔心那種事會發生,因為她心中無比的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并沒有飽滿到足夠走向下一步。她只是有些不理解。人在面對未知事物時多少都會產生一定的恐懼,繼而衍生出退縮的心理。月野遙緊握的手指松開了裙擺,剛進陽臺時鼓起的勇氣隨著呼出的氧氣泄盡了。無論多么努力,她始終融不進不屬于自己的世界。跡部此時的憤怒就是最好的證明。
似乎被雨絲觸碰到心底的脆弱,月野遙低垂著眼眸伸出手想要推開跡部景吾,力氣是小心翼翼的。
竟然推開了……心底閃過的一瞬訝異使得倉皇而逃的腳步急停。
轉過身吧月野遙。心底有一個聲音這樣告訴自己。她感覺自己正站在臨界點,被兩股強大的力量不斷拉扯,這讓她感到快要承受不住了。
絕望中本能的伸出手。被抓住的手臂沾上了濕潤的細雨,月野遙的手滑到了他的腕間。
“下雨了,還是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