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王母舉辦三千年一度的蟠桃大會，并沒有邀請自家園丁孫悟空，孫悟空不情愿，一路打到凌霄殿。

紫霞直到此刻才知道什么叫做人擋殺人、神擋殺神，偌大天宮，竟無一人是孫悟空對手。唯一的對手二郎真君，由于舊事與玉帝不合并不在場。孫悟空打碎了托塔天王李靖的塔，打破了持國天王多羅吒的琵琶，打斷了增長天王毗琉璃的劍，打死了廣目天王毗留博叉手中的龍，打爛了多聞天王毗沙門的傘，所有神嚇得退卻一旁。期間卷簾大將因不小心碰到琉璃盞導致跌落地上破碎，被王母一腳踹入凡塵。

紫霞看在眼里，竟有一絲的欣喜。天宮是個冰冷的天宮，神仙們除了阿諛奉承之外，根本沒有情感。玉帝妹妹思凡相戀楊姓凡人，被玉帝壓桃山下思過；嫦娥奔月而來，王母嫉妒嫦娥美貌，囚禁于廣寒宮中。比起嫦娥的廣寒宮，這六界主宰的天宮要冰冷萬分。如此冰冷的天宮，被孫悟空毀了也罷。

孫悟空殺到興起，不忘調侃玉帝：“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玉帝老兒，你該退位讓賢了。”

玉帝大怒：“快去請如來佛祖！”

紫霞心中念道：不好。如來乃是萬佛之祖，法力無邊，孫悟空怎么可能會是如來對手。

紫霞眼看孫悟空在凌霄寶殿中大鬧，但并沒有傷及任何神的性命。她知道孫悟空并不是一個所謂的妖猴，一個自幼在花果山那樣美妙之地長大的猴子，又受菩提老祖教導，怎會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也許，所有有關孫悟空是妖猴的傳說都是王母等人捏造的！也許，所有人都只是在忌憚孫悟空毀天滅地的實力罷了！

也許，所謂守護六界的天界也只是一個傳說罷了！也許傳說，只是那些自以為是的神自己宣傳的說辭罷了！

如來并沒有因為玉帝的請求而對孫悟空痛下殺手，只是平淡地說道：“世間一切都無法逃離因果，天庭有今日劫難，事出有因，而你今日所做，也會有一定的后果。你走吧，我們很快會再見。”

孫悟空雖然不懂如來所言，但總覺得如來與自己的師父菩提老祖有些相似，便決定聽從如來意見，離開天庭。離開之時，孫悟空來到紫霞面前，說道：“仙子不是想要自由嗎？今日隨俺離開，看有誰膽敢阻攔？”

“花果山嗎？”紫霞滿眼期待：“我聽說過花果山，那里是六界最美的地方，你會帶我去花果山嗎？我想去看看。”

孫悟空嘿嘿一笑道：“花果山是俺老孫的地盤，俺當然是去花果山了。”

“好，我跟你走。”

說完，兩人并肩乘筋斗云而去。王母敢怒不敢言，詢問如來，如來只是笑而不語。

五

孫悟空一路向東飛，筋斗云一個筋斗是十萬八千里，瞬息間便可以上天入地。但是孫悟空找了一陣都沒有找到花果山，并沒有看到地上有一處花開遍野的地方。

紫霞忍不住問他：“花果山是不是找不到了？所謂世外桃源，都隱藏在似真似幻的幻境里。”

孫悟空看著腳下貧瘠的土地，一言不發。

紫霞自顧自說道：“每個人都有夢，我有，你也有。去天邊看最美的晚霞是我的夢，或許，花果山只是你的一個夢。”

“花果山不是夢！”

“每個人都有夢。我記得我有問過你，你說你做的是個美夢。”

孫悟空沒有搭理紫霞，而是降落在一處自認為熟悉的地方。那里群山環繞，綠樹成蔭，河水流淌，卻沒有花開，沒有水簾洞，也沒有漫山遍野的猴子。孫悟空不解，自己于地府中劃去了靈長類的名字，所有猴子皆長生不老，為何不見一只猴頭？

紫霞第一次下凡，但也知這里并沒有那么美妙，便問道：“你確定這里是花果山嗎？”

孫悟空也不太確定，但他總覺得這里很熟悉。人世間他所熟悉的地方只有兩個，一個是花果山，一個是方寸山。方寸山為菩提老祖傳道受業之處，自從孫悟空離開，老祖已布置結界，孫悟空不可能找得到。那么，不是方寸山，就只能是花果山。

紫霞說：“為何花果山沒有花與果？”

孫悟空想不出所以然來，但他知道肯定與天庭有關。當日他與十萬天兵對戰，殺神無數，天庭肯定懷恨在心，在他看管蟠桃園之際，偷偷毀了花果山。孫悟空說道：“仙子可有其他去處？”

“沒有。”紫霞眼里流出一絲的悲傷：“我本是天邊一抹云彩，隨風飄蕩，飄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可是，家又怎么會在異鄉？”

“那你就留在花果山吧。”

“你要去哪？”

“我要去討個公道！”孫悟空揮起金箍棒直指天宮道：“我要他們歸還花果山本來面貌！要這天永遠都是藍色，要這地永遠都是綠色，要這天宮不再受人約束，要這六界在沒有神魔之分！”

孫悟空是個英雄，是這世間唯一的英雄，仿若是一個傳說，但卻不是傳說。他只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并且沒有心的石猴。

紫霞此刻有了惻隱之心，她不愿這個世間唯一的英雄變成這天地的奴隸。她說：“我總是在尋找這天地間最美的晚霞，其實我早已經知道最美的晚霞在哪里。只是我不敢去，因為我知道，晚霞再美也只是一瞬間，然后便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我不喜歡黑暗，沒人喜歡黑暗。”

“黑暗之后，又是一片光明。”

這是紫霞聽到過最美的話語。黑暗之后就是光明，只是來來回回，反反復復，無人知曉。孫悟空明白，他比任何神都明白這一點。所謂神，不過是假裝沒有欲望沒有情感的騙子，不過是出賣靈魂的行尸走肉！

這一刻開始，紫霞突然不愿再做神，她只想做一個普普通通凡人，會開心，會痛苦，會難過，會死的一個凡人。

紫霞自言自語道：“你走吧！很快我們就會再見面的，到時我會告訴你，最美的晚霞，有多美。”

六

孫悟空與如來斗法，怎樣都沒有逃出如來的手掌心。孫悟空自知不是如來對手，心有不甘道：“俺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為何要滅我花果山？”

如來道：“花果山的事從來都不是天庭做的，而是你自己做的？”

“俺？怎么可能？俺一直在天宮中。”

“雖然不是你親手毀了花果山，確實因為你花果山才變成如今這樣。”如來道：“當初你與牛魔王等人結拜，自封為七圣，與天庭對峙。你卻又受天庭恩惠出任官職，背信棄義。以你齊天大圣威名，世間又怎會不知？沒人再愿意去你花果山，久而久之，就連你的猴子猴孫也離開了花果山。從此花果山便變得如此凄涼，花不再開，草不再長。”

孫悟空眉頭一皺：“如此說來，是俺自己闖的禍。”

“世間一切皆有因果，你今日大鬧天宮，也會帶來其他的后果。”

孫悟空道：“若是我接受懲罰，花果山是否還會花開遍野，美好如初？”

如來答：“因果循環，命中注定。命數是無法改變的，無論是你還是花果山，都一樣無法改變。失去是因，付出是果，你不付出，又怎么彌補失去？你若想要美好如初，是付出堅持還是執迷不悟？這是你的選擇題。你如何選擇，結局就會如何發展，全在于你的心。”

孫悟空冷笑一聲：“俺是一個沒有心的石猴，你又讓我該如何選擇？”

“你有。”如來道：“在你告訴紫霞仙子黑暗之后又是光明的時候，就說明你已經有了凡塵的心。有了凡塵的心，就會有雜念有欲望，就需要修行。菩提只教給你本事，卻看透了你的本質。”

孫悟空懵懂：“俺的本質是什么？”

“佛性。”

如來揮了揮手，孫悟空便向東南方向飛去，身后出現了一座五指山，分別為金木水火土五座山相連接，將其壓在山下。

如此動蕩，引來風雨雷電閃耀于天際。紫霞看到天邊電閃雷鳴，心中不安，想必是孫悟空已被如來制服。此刻天邊出現了一道晚霞，紫色的晚霞映紅了山間正在茁壯成長的綠草，幾行溪水從山洞峭壁上流下來，流向山外，流向河流，流向大海。

這是紫霞看到過最美的晚霞，在正在不斷變換的花果山。

“這花開了又如何？這草綠了又如何？這洞流水又如何？這山變回花果山又如何？孫悟空不再是孫悟空，花果山又如何能被稱之為花果山？”紫霞自言自語道：“這晚霞再美又有何用？有什么辦法能夠留住這片美麗的晚霞？又有什么辦法能夠證明這片美麗的晚霞曾經存在過？其實最美的晚霞不在這里，你要是問我，我會告訴你。”

紫霞又補充道：“它在西天靈山。”

后一日，紫霞前往靈山，途徑五指山。

孫悟空道：“你來了，是要告訴俺最美的晚霞是什么樣嗎？”

紫霞微微一笑，這還是她第一次笑，笑的那么美，笑的那么隨意那么無奈：“不用了，我想你一定見到過，只是你忘了。”

“俺忘了？俺從沒忘記過任何事。”

“那就回憶吧，五百年的光陰，你所擁有的也就只有回憶了。我相信，你一定會想起來，最美的晚霞就在你的眼前。”

孫悟空問道：“仙子是要去哪里？是去尋找自由嗎？”

紫霞眼里不禁掠過一絲悲傷：“我認識一個英雄，這世間唯一的英雄，他本自由身，無奈卻墮入凡塵。這世間根本沒有自由，有的只是回憶。回憶最自由，因為沒有人能改變它。”

紫霞要去的地方就是靈山，靈山為如來修行之地，萬物皆有靈性，更重要的是西天的晚霞總是最美的。紫霞前去化為燈心，只為點亮自己，皎然澄澈，心無掛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