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沼澤的濃霧,如同貪婪的巨獸,瞬間吞噬了墨燼踉蹌的身影,以及他手中提著的那個沾滿血污、散發著微弱生機與濃烈血腥的“布卷”。
每一步踏出,都如同踩在燒紅的刀尖上。墨燼體內的九幽魔氣與天罡殘勁失去了枯藤的強力抽取,沖突并未平息,反而如同脫韁的野馬,在他破碎的經脈中更加狂暴地沖撞、撕扯。每一次力量的爆發,都讓他眼前發黑,喉頭腥甜,嘴角不斷溢出暗紅色的血沫。他強行壓制著,用僅存的一絲可控魔氣護住心脈,但那也只是杯水車薪。
沉重的負擔不僅僅是體內的傷勢,更是手中提著的那個“包袱”。
林微的身體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像一片隨時會碎裂的枯葉。但墨燼卻感覺如同提著一座山岳。這不僅僅是因為他自身虛弱到了極點,更因為一種無形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沉重——屈辱、憤怒、不解、震撼,以及那如同毒藤般纏繞著他的、名為“希望”的致命誘惑。
包裹林微的布卷上,那三片深紫色的腐骨苔碎片正散發著黯淡的紫光,形成一層微弱的吸附力場,艱難地抵御著周圍翻滾的灰綠色劇毒瘴氣。瘴氣如同粘稠的毒液,不斷侵蝕著這層力場,發出滋滋的輕響,紫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墨燼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用殘存的魔氣去加固這層脆弱的屏障,這讓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狀態更加雪上加霜。
“咳……呃……”布卷中,傳來極其微弱、如同幼貓瀕死般的呻吟和嗆咳聲。每一次細微的動靜,都讓墨燼緊繃的神經猛地一跳。他甚至能感覺到布卷內那具殘破身軀的微弱抽搐。她在掙扎,在死亡線上痛苦地徘徊。
墨燼猩紅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耐和冰冷的煩躁。麻煩!巨大的麻煩!他真想立刻將這累贅丟進這污濁的泥沼里!但……他不能。那截翠綠的榮藤,那枚神秘的玉佩,還有這女人身上無法理解的秘密……是他此刻唯一的“生”的希望。
他咬緊牙關,牙齦幾乎要滲出血來。憑借著對危險的敏銳直覺和之前亡命奔逃時殘存的模糊記憶,他艱難地在濃霧和泥濘中辨識著方向,朝著黑風林相對外圍、瘴氣稍弱、妖獸較少的地方挪動。每一步都伴隨著骨骼的呻吟和傷口的崩裂。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就在墨燼感覺自己即將油盡燈枯、魔氣徹底失控的臨界點,前方濃霧中,隱約出現了一片相對干燥的坡地。坡地上方,一棵巨大的、半枯死的鐵鱗木虬結的根部,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巨大樹洞。洞口狹窄,內部幽深,散發著泥土和朽木的氣息,但至少……暫時隔絕了外面濃郁的毒瘴。
墨燼眼中爆發出最后一絲求生的狠厲,用盡全身力氣,踉蹌著沖向那個樹洞。他粗暴地將包裹著林微的布卷塞了進去,自己也如同破麻袋般滾了進去,重重地撞在洞壁上。
噗!
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洞壁的苔蘚。墨燼癱軟在地,眼前金星亂冒,意識一陣陣模糊。他體內的力量沖突徹底失控,冰寒與灼燒的痛苦席卷全身,讓他幾乎要昏死過去。他強行咬破舌尖,劇痛刺激著神經,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
不能昏過去!昏過去,就真的完了!
他艱難地喘息著,目光轉向樹洞深處那個同樣一動不動的布卷。洞內光線昏暗,只有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和腐骨苔碎片散發的黯淡紫光,映照著這狹小的空間。
必須處理傷勢!至少,要確保那“寶藏”暫時不死!
墨燼掙扎著,半爬半挪地靠近林微。他粗暴地撕開裹在外面的布片,露出了里面慘不忍睹的景象。
林微蜷縮著,臉色如同死灰,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她的左臂依舊觸目驚心,灰敗與翠綠交織的傷口深可見骨,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斷裂的骨茬。鮮血已經將包裹她的布片徹底浸透,凝固成暗黑色。唯有她的右手,依舊死死地、如同焊鑄般緊握著那截翠綠的榮藤末端。藤蔓的斷口處,幾縷細微的翠綠根須微微蜷曲,散發著柔和而頑強的生機光暈。
墨燼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截榮藤上。那磅礴的生命氣息,如同沙漠中的甘泉,對他這具瀕臨崩潰的身體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力!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貪婪的光芒一閃而過。
搶過來!立刻!馬上!
這個念頭無比強烈!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伸出的手!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榮藤的剎那——
嗡……
林微緊握榮藤的右手掌心,那枚布滿裂痕的古舊玉佩,極其微弱地震顫了一下。一道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穩定的灰白光芒,從核心那道布滿裂痕的符文上亮起!一股微弱卻帶著警告意味的寂滅道韻彌漫開來,如同無形的屏障,排斥著墨燼身上濃烈的魔氣和死意!
墨燼的手指如同被無形的針扎了一下,猛地縮回!猩紅的眼眸中充滿了驚怒和憋屈!
又是這該死的玉佩!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暴戾和貪婪。現在硬搶,風險太大!這玉佩和榮藤似乎已經形成了一種共生關系,強行剝離,可能會引發難以預料的后果,甚至毀掉這唯一的生機來源!
他需要這女人活著!至少暫時活著!
墨燼深吸一口氣(盡管每一次呼吸都帶來劇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再嘗試觸碰榮藤,而是將目光投向林微那慘不忍睹的左臂。
傷口必須處理!否則光是失血和感染,就足以要了她的命!
他撕下自己破爛袍子上相對干凈的布條(這幾乎是他身上最后的“布料”了),又用魔氣小心翼翼地卷起洞內相對干凈的苔蘚和一些干燥的枯葉。他沒有任何療傷丹藥,更沒有醫者的仁心,只能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
他操控著魔氣,如同最笨拙的鑷子,小心翼翼地清理著林微左臂傷口周圍最明顯的污穢和凝固的血塊(這個過程不可避免地帶來更大的痛苦,布卷中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然后,他將那些苔蘚和枯葉粗暴地覆蓋在猙獰的傷口上,最后用布條一圈圈緊緊纏繞、勒緊!
這根本算不上包扎,更像是給一個破布袋打上補丁。但至少,暫時止住了最洶涌的流血,隔絕了一部分污穢。
做完這一切,墨燼已經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眼前徹底一黑,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癱倒在林微旁邊,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他體內的冰火地獄依舊在肆虐,每一次無意識的抽搐,都讓他發出痛苦的悶哼。
樹洞內,陷入了死寂。只有兩人粗重(墨燼)和微弱(林微)的呼吸聲,以及洞外濃霧中隱約傳來的、不知名生物的詭異嘶鳴。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是半天。
林微的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劇痛的深淵中,沉沉浮浮。死亡的冰冷如同潮水,一次次試圖將她徹底淹沒。但每一次,都有一股溫暖、柔和、卻無比堅韌的力量,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將她從深淵的邊緣拉回。
那力量,源自她的右手掌心。
那截被她死死攥住的翠綠榮藤,正持續不斷地、如同涓涓細流般,將精純磅礴的生命本源,注入她瀕臨枯竭的身體!這股生機并未直接去修復她那慘不忍睹的左臂(那傷勢太重,生機優先用于保命),而是如同最溫柔的春雨,悄無聲息地滋養著她碎裂的經脈,溫養著她枯竭的丹田,修復著她受損的內臟,吊著她最后一口生機不斷!
而隨著這股生機的持續注入,她掌心緊貼的那枚古舊玉佩,其核心那道布滿裂痕的符文,灰白色的光芒也變得越來越穩定,越來越明亮!那些猙獰的裂痕,在翠綠生機的滋養下,似乎……正在極其緩慢地、肉眼難辨地……彌合?!
玉佩如同一個貪婪的過濾器,或者說轉化器。它吸收著榮藤傳遞而來的磅礴生機,將其轉化為一種更加精純、更加溫和、更易于被林微這具脆弱身體吸收的能量。同時,玉佩自身也在汲取著這股力量,修復著自身的損傷,其散發的寂滅道韻,也變得更加圓融、內斂,仿佛與林微的生命氣息產生了更深層次的共鳴。
榮藤的生機滋養林微的身體,同時修復玉佩;而修復后的玉佩,則更高效地轉化生機反哺林微,形成一個微妙的循環!
在這生機的持續滋養和玉佩的道韻護持下,林微的意識,終于從那無邊的黑暗和劇痛中,掙扎著浮出了一絲微弱的清明。
她感覺自己仿佛沉在溫暖的海底,身體沉重得無法動彈,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左臂的位置,是麻木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但她的右手掌心,卻傳來溫潤如玉的觸感和源源不斷的暖流,讓她感到一絲……安心?
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試圖睜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光影晃動。她首先看到的,是樹洞頂部虬結盤繞、如同鬼爪般的黑色樹根。然后,她微微轉動眼珠,看到了自己身邊不遠處,那個蜷縮著的、散發著濃烈血腥和狂暴氣息的身影。
墨燼。
他側躺著,背對著她,身體在無意識地微微抽搐。襤褸的玄袍被暗紅的血漬浸透,裸露的皮膚上,冰霜與焦痕交錯,猙獰的傷口隨著他的抽搐而滲出污血。他粗重的呼吸帶著痛苦的顫音,如同瀕死的困獸。
他還活著。而且……似乎狀態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林微的心中,沒有慶幸,只有更深的冰冷和警惕。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枯榮古碑,枯榮雙生藤,自己那瘋狂的舉動,還有……最后墨燼那復雜而冰冷的眼神。
她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動了動右手的手指。指尖傳來的,是那截溫潤如玉、充滿生機的榮藤末端。它還在這里!被她牢牢地攥在手中!
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心感,伴隨著強烈的求生欲望,瞬間充斥了她的心間。
她還活著!榮藤還在!玉佩……似乎也在被修復!
希望的火苗,雖然微弱,但在這死寂的樹洞中,頑強地燃燒起來。
她需要時間!需要這榮藤和玉佩,給她爭取恢復的時間!哪怕只是恢復一點點行動力,一點點靈力!
她不再嘗試移動,甚至不再試圖完全睜開眼睛。她將全部殘存的意志,沉入體內,引導著右手掌心傳來的、那被玉佩轉化過的溫和生機,如同最精密的繡花針,一點點地修復著受損最輕的經脈,溫養著枯竭的丹田氣海。
每一次細微的靈力運轉,都伴隨著劇烈的痛苦,如同在燃燒的廢墟中開辟道路。但她咬牙忍耐著,如同沙漠中的旅者,貪婪地汲取著每一滴生命的甘泉。
樹洞外,濃霧翻滾,未知的兇險潛伏。樹洞內,兩個重傷垂死、相互提防又不得不共處一隅的人,在死亡的陰影下,各自掙扎求生。榮藤的生機與玉佩的道韻,成了這絕望深淵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