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色怪石上，林微（趙念薇的身體）挺直脊背站立著，濕透的粗布衣緊貼瘦骨嶙峋的身軀，勾勒出單薄卻異常堅韌的線條。幽藍的霧氣在她周身繚繞，瀑布的轟鳴如同亙古的戰鼓，砸在死寂的深潭，也砸在她翻涌著滔天恨意的心頭。
“趙家……我林微……回來了。”
沙啞低沉的聲音被巨大的水聲吞噬，唯有那雙穿透霧氣的眼眸，燃燒著淬火寒冰般的銳利與瘋狂。
手腕內側，那個黯淡的灰色印記傳來微弱卻清晰的冰涼感，如同一條蟄伏的毒蛇，緊貼著她的血脈。這聯系感是此刻唯一真實的東西，是她從兩百年前那場形神俱滅的浩劫中帶出的唯一“戰利品”，也是她在這具孱弱不堪的軀殼里，重新點燃復仇火焰的唯一火種！
“活下去……變強……”冰冷的意念在識海中回蕩，壓下了所有翻騰的情緒。林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滔天的血仇需要力量去清算，而力量，需要從這具連煉氣一層都岌岌可危的廢物身體開始。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帶著濃郁死寂氣息的潭水空氣涌入肺腑，帶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這具身體，比她預想的還要糟糕。經脈如同干涸龜裂的河床，狹窄淤塞；丹田氣海空空蕩蕩，比最貧瘠的荒漠還要荒涼；氣血虧虛到了極致，五臟六腑都透著衰敗的寒意。長期營養不良和欺辱折磨留下的暗傷沉疴，如同跗骨之蛆。
“當務之急，是離開這個鬼地方，找個安全的地方處理傷勢，恢復體力。”林微迅速判斷。她抬頭，望向頭頂那片被幽藍霧氣籠罩、濕滑陡峭的巖壁。下來時是被迫，上去……更是九死一生。
她活動了一下凍得麻木僵硬的手指，指關節因為剛才的捶打破裂流血，此刻傳來尖銳的刺痛。這點痛楚，比起兩百年前神魂寸寸撕裂的絕望，微不足道。
“爬！”沒有任何猶豫。屬于林微的堅韌意志瞬間接管了這具身體的支配權。她摒棄了屬于趙念薇的懦弱和絕望，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孤狼，開始尋找巖壁上任何可能的借力點。
動作笨拙，甚至有些可笑。這具身體太虛弱，力量嚴重不足，協調性也差。好幾次腳下一滑，碎石簌簌落下，身體在濕滑的巖壁上驚險地搖晃，全靠一股狠勁死死摳住凸起的巖石邊緣才沒有再次墜入冰冷的深淵。每一次發力，肺部都火燒火燎，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喉嚨。冰冷的潭水不斷從濕透的衣襟滴落，帶走本就稀少的熱量。
全憑意志支撐！
攀爬的過程漫長而煎熬。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只有冰冷的巖石、刺骨的寒風、沉重的喘息和越來越模糊的視野。屬于趙念薇的零碎記憶不斷在腦海中閃回：嫡系子弟惡毒的嘴臉、管事冷漠的呵斥、餿臭冰冷的剩飯、蜷縮在柴房角落瑟瑟發抖的寒夜……每一次記憶的閃回，都如同在滾燙的恨意上澆下一瓢熱油！
“廢物……”
“雜種……”
“滾遠點，別臟了地方！”
“你也配姓趙？”
那些聲音，那些面孔，無比清晰！它們不再是趙念薇的恥辱，而是林微必須用血去洗刷的仇敵名單！
“啊——！”一聲壓抑的低吼從林微齒縫間擠出，她猛地發力，指甲在巖石上崩裂，鮮血淋漓，卻硬生生將自己又向上拖了一截！手腕上的灰色印記似乎感應到她劇烈的情緒波動和身體的極限，那股冰涼的悸動變得稍微清晰了一瞬，一絲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的冰涼氣息，順著印記悄然滲入手臂的經脈。
這絲氣息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凝練，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它如同最細小的冰針，在干涸淤塞的經脈中艱難地穿行，帶來撕裂般的刺痛，卻又奇異地緩解了手臂肌肉的痙攣和過度發力帶來的灼燒感，甚至讓凍得麻木的手指恢復了一絲知覺。
林微心中猛地一震！
“這寒氣……能吸收？！”
她立刻意識到什么。這幽潭之中，最不缺的就是陰寒死寂之氣！而手腕上的玉佩印記，似乎能汲取這種力量，轉化為一絲可供她微弱利用的奇特能量？雖然這轉化效率低得可憐，能量也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在此刻油盡燈枯的境地，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足以救命！
她不再抗拒攀爬時身體接觸到的、那無處不在的刺骨寒意，反而主動將身體緊貼在冰冷潮濕的巖壁上，嘗試著用意念去溝通手腕上的印記。
沒有功法，沒有引導，全憑本能和絕境下的求生意志。
嗡……
印記再次傳來微弱的悸動。這一次，不再是印記主動輸送，而是林微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個微小的漩渦，開始被動地、極其緩慢地吸收著周圍環境中那濃郁的、冰冷的潭水氣息和幽藍霧氣中蘊含的死寂寒意！
絲絲縷縷的冰冷能量，透過皮膚，艱難地滲入體內。大部分逸散了，只有極其微弱的一絲，被手腕處的印記捕捉、凝練，化作那細微的冰涼氣息，再緩緩注入她干涸的經脈。雖然依舊杯水車薪，帶來的痛苦也遠大于舒適，但林微清晰地感覺到，身體的冰冷麻木感在極其緩慢地消退，手臂的力量似乎……恢復了一絲絲？
這個發現，如同在無邊黑暗中點燃了一縷微弱的燭火！
林微眼中寒芒爆射！她不再猶豫，更加瘋狂地壓榨著這具身體的潛力，同時努力維持著對那股寒意的微弱汲取。每一次攀爬，都伴隨著對寒氣的被動吸收，伴隨著經脈撕裂的刺痛，也伴隨著一絲絲極其微弱的“能量”補充。
不知過了多久，當林微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上方一處相對平坦、長滿濕滑苔蘚的巖臺邊緣時，她整個人已經瀕臨虛脫。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雙臂顫抖得如同篩糠，連抬起一根手指都異常艱難；眼前陣陣發黑，全靠最后一股意志吊著。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一撐，狼狽地翻滾上了巖臺。冰冷的巖石緊貼著濕透的身體，帶來刺骨的寒意，她卻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喘息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
就在這時，一陣刻意放大的、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與惡意的談笑聲，順著曲折的巖洞通道，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嘖，都過去快兩個時辰了，那廢物還沒爬上來？該不會真淹死在下面了吧？”
“死了活該！省得礙眼！不過她要是死了，我們找誰去清理后山的妖獸糞便啊？那活兒又臟又臭，可沒人愿意干。”
“哈哈哈，說得對！趙念薇那廢物也就配干這個了！喂，你們說，她會不會是怕上來挨揍，故意躲在下面裝死？”
“哼，裝死？那我們就下去‘請’她上來！正好拿她試試我剛到手的‘火藤鞭’，聽說抽在人身上，那滋味……嘿嘿！”
腳步聲伴隨著肆無忌憚的嘲笑聲越來越近，顯然是朝著林微所在的這個巖臺方向而來。
林微趴在地上，渾身劇痛，連抬頭的力氣都欠奉。但那些話語，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鉆入她的耳中，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她的靈魂！
火藤鞭？清理妖獸糞便？廢物？
趙念薇的記憶碎片瞬間被點燃！說話的這幾個人，正是將她逼下幽潭的罪魁禍首！趙家嫡系的幾個紈绔子弟！為首那個聲音尖刻的少女，叫趙玉蓉，煉氣三層，最喜歡用鞭子抽打她取樂！
滔天的恨意如同巖漿般在胸腔里奔涌！兩百年前被老祖一掌碾碎的絕望，與此刻被趙家小輩肆意欺辱的憤怒，轟然交織在一起！一股暴戾的殺機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殺了他們！”一個聲音在識海中瘋狂叫囂。
但林微死死咬住了下唇，鐵銹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冰冷的理智如同枷鎖，瞬間勒緊了那即將爆發的瘋狂。
不行！
現在動手，無異于自殺！
這具身體連站都站不穩，體內空空如也，如何對抗三個煉氣期修士？就算能拼死一個，也必然暴露！一旦引來趙家更高層，等待她的將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腳步聲就在巖洞拐角處了，甚至能聽到鞭梢劃過空氣的輕微“咻”聲。
電光石火間，林微做出了決斷！
她猛地閉上眼，強行壓下眼中所有的殺意和銳利，讓自己的眼神迅速變得渙散、空洞，充滿了趙念薇慣有的麻木和絕望。她蜷縮起身體，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身體也因寒冷和虛弱而劇烈地顫抖著。她甚至故意將臉頰貼在冰冷的巖石上，蹭上更多的污泥，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狼狽不堪，奄奄一息。
“喲！還真在這兒趴著呢！”一個充滿戲謔的少女聲音響起。
三個穿著光鮮法衣的少男少女出現在巖臺入口。為首的女子正是趙玉蓉，手持一根纏繞著赤紅藤蔓的猙獰長鞭，鞭梢還隱隱散發著灼熱的氣息。她身后跟著兩個同樣面帶輕蔑笑容的少年。
三人看到趴在冰冷巖石上、渾身濕透、沾滿泥污、咳得蜷縮成一團的林微（趙念薇），眼中的輕蔑和厭惡幾乎要溢出來。
“廢物就是廢物！連爬個巖壁都能要了半條命！”趙玉蓉嗤笑一聲，走上前，用鞭梢毫不客氣地戳了戳林微的后背，力道不輕，“喂！裝什么死？找到寒玉髓沒有？嗯？”
冰冷的鞭梢帶著火屬性的靈力，隔著濕透的粗布衣，戳在林微背脊的傷口上，帶來一陣灼熱的刺痛。林微的身體猛地一顫，咳嗽得更厲害了，斷斷續續，氣若游絲：“沒……沒有……下面……都是水……好冷……”
她的聲音沙啞微弱，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完美地復刻著趙念薇應有的反應。
“廢物！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趙玉蓉臉上露出毫不意外的鄙夷，似乎沒找到才是正常。她嫌惡地收回鞭子，仿佛碰了什么臟東西，“就知道你是個沒用的東西！白白浪費我們時間！”
“玉蓉姐，跟這廢物有什么好說的。”一個少年不耐煩地開口，“既然沒死，就讓她滾回去干活！后山獸欄的糞便再不清理，管事又要罵人了！”
“哼！”趙玉蓉冷哼一聲，看著地上蜷縮顫抖、如同爛泥般的林微，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快意，“算你走運！不過……”她手腕一抖，火藤鞭帶著破空之聲，狠狠地抽在旁邊的巖石上！
“啪！”一聲脆響，火星四濺！堅硬的巖石表面被抽出一道焦黑的痕跡！
“再敢磨磨蹭蹭耽誤本小姐的時間，下次這鞭子，就抽在你身上！”趙玉蓉惡狠狠地威脅道，鞭梢幾乎指到了林微的鼻尖，“滾起來！立刻去后山清理獸欄！天黑之前不清理干凈，你就等著睡在糞堆里吧！我們走！”
說罷，她嫌惡地啐了一口，帶著兩個同樣嗤笑不已的少年，轉身趾高氣揚地離去。腳步聲和肆意的談笑聲漸漸遠去。
直到三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巖洞通道盡頭，林微才緩緩停止了咳嗽和顫抖。
她依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但那雙低垂著的、被濕發和泥污遮掩的眼眸深處，所有偽裝出來的恐懼、麻木、絕望瞬間褪盡！只剩下一種凍結靈魂的、近乎實質的冰冷殺意！如同萬年不化的玄冰，在極致的平靜下，醞釀著毀天滅地的風暴！
剛才被鞭梢戳中的背脊處，傷口在火靈力刺激下隱隱作痛。手腕內側的灰色印記，似乎也感應到了她此刻沸騰的殺意和屈辱，那股冰涼的氣息變得異常活躍，如同毒蛇在嘶鳴。
林微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支撐起身體，坐了起來。她抬手，用沾滿污泥和鮮血的手指，一點點抹去臉上的水漬和污跡，動作緩慢而用力，仿佛在擦拭一件即將飲血的兇器。
她的目光，穿透巖洞的昏暗，望向趙玉蓉等人離去的方向，也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巖層，直刺趙家那深不可測的核心。
“火藤鞭……獸欄糞便……”林微的嘴唇無聲地翕動，每一個字都如同從九幽寒冰中淬煉而出，帶著刺骨的寒意。
她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污泥、凍瘡破裂、血跡斑斑的雙手。然后，她抬起右手，用食指的指甲，狠狠地在左手手腕內側、那灰色印記的旁邊，劃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鮮血涌出，與那黯淡的灰色印記混合在一起，觸目驚心。
劇痛傳來，林微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她只是死死地盯著那道血痕，如同在凝視一個刻骨銘心的誓言。
“今日之辱……”
她低語著，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巖石。
“……必以爾等之血……百倍償還！”
每一個字，都浸透了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瘋狂。
她扶著冰冷的巖壁，艱難地站起身。濕透的粗布衣貼在身上，寒意刺骨，身體依舊虛弱不堪，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但她的背脊，挺得筆直。
如同風雪中一桿寧折不彎的標槍。
她不再看身后那吞噬了趙念薇的冰冷幽潭，也不再理會手腕上那正緩緩滲血的傷痕。她拖著沉重而疼痛的身軀，一步一步，朝著巖洞深處，那通往趙家后山、通往獸欄糞堆、也通往她復仇之路起點的黑暗通道，沉默而堅定地走去。
濕冷的腳印，在冰冷的巖石地面上，留下一個個帶著血色的、決絕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