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還是一個鄉村女孩兒的時候,她們笑我癡人說夢,如今,我便是時尚的締造者。
——《時尚女王攻略》開篇
蘭溪國際時尚品牌,是法國最老的時尚品牌之一,和香奈兒品牌并駕齊驅。
寒井梧十公分的黑鉆石高跟鞋配著墨色的長擺露背紗裙,如同一只黑天鵝一般,高傲自信。高挽著頭發,濃淡適宜的妝容掩蓋了三天通宵準備時尚大秀的痕跡,高貴優雅,豆沙色的唇膏和頸間的項鏈相映成趣。她面前,是世界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蘭溪大街160號——蘭溪大皇宮,一個個衣著時尚靚麗的美人紳士讓蘭溪大皇宮門庭若市。人人皆以能夠收到蘭溪的時裝發布會邀請函為榮,來的也皆是業內巨頭,最權威,最有發言權的人。
這注定是她踏入時尚舞臺最輝煌的一頁,是她在巴黎時裝周的第一秀,也是她寒井梧成為蘭溪旗下服裝設計總監的開場秀。
“井梧小姐,我是《時尚你好》雜志的記者,有傳言您并沒有讀過專業的服裝設計,而且出生在一個古香古色和時尚完全不沾邊的中國小鎮,這是真的么?”一個妝容精致的女子不合時宜的提問讓氣氛一度尷尬,這年頭的記者,還真是為了各種看點和頭條無比賣力的揭露他人的短處。
井梧挑了挑眉,表示不樂意,瞬間之后,揚起一抹優雅自信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是的,我在中國只讀到高中便開始和一位紅幫裁縫學做衣服,而這換來的便是我的工藝無可挑剔。至于我的出身是否貧賤似乎并不影響我在時尚界的地位。在我還是一個鄉村女孩兒的時候,有人笑我癡人說夢,說我一個村姑,時薪15元,連解決溫飽都是問題,談何時尚?可就是當年那個連時尚雜志都買不起的我,如今便是時尚的締造者。”井梧不知道自己怎么說完這句話,一口流利的法語足以讓她挺胸抬頭,很是自信,很是自豪,因為她并不因為她來自鄉村而自卑,也不因為她來自小鎮,而覺得低人一等。
慶功宴會上,紅酒在高腳杯中搖曳,燈光顯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實,如夢似幻。四周皆是恭喜夸贊之聲,讓她有些微醉,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她十八歲那年,眼中浮現著的便是那個自卑,迷茫的鄉村女孩,那個曾經的她。
JA市的某個小地方名喚渼陂,古老的白墻綠瓦,窄小的巷口石子路,還有那連綿不斷,甚至偶爾磅礴的夏雨。雞鴨愜意的叫喊聲不時打破小巷的寧靜,除了一些寫生的大學生,靜謐的讓人不由地想起“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這樣閑適的詩句。寧靜的如同桃花源一般,與世隔絕。
陰雨連綿,看到自己與二本大學僅差兩分的成績,井梧痛哭失聲,本科,就這樣與她失之交臂。
“這就是你十年寒窗苦讀的結果?”父親一臉嚴肅,雙手顫抖,看著井梧在電腦上的成績單,有些不相信,看著女兒學習挺認真的,怎么成績就這么幾百分?
“爸,對不起,是我沒用,多做對對一道選擇題就好了!”井梧聲音沙啞,害怕的渾身發抖,此刻她比誰都難過,天天通宵達旦的背書記公式,做了一遍又一遍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擬》不是為了今天這個結果。老天還真是殘忍,她明明這么努力,卻連兩分都不愿意給她!
井梧的父親寒永慶就靠賣柚子撐起了整個家。高中昂貴的學費沒有讓父親流下一滴眼淚,如今卻淚眼婆娑。一臉恨鐵不成鋼,嘴里小聲嘟囔著什么,似乎是想說什么,卻不忍說出口,不忍讓自己的女兒聽見。
寒永慶氣在心頭,伸出腿想要去踹開井梧這個不孝女,卻終究不忍心,腳來來回回在空中踹了幾次,也沒有踹到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井梧,邋遢的胡須有微微的顫抖。
“閨女啊,本科是報不上了,咱們要繼續讀書,那就上專科,上三本。”井梧的媽媽李美蓮皺紋很深,穿著四年前的舊衣服,眼睛通紅,說出“三本”的時候,是她狠下了砸鍋賣鐵的決心。她就站在井梧父親身旁,看著自己的女兒,生怕孩子他爹打了自己的女兒自己卻攔不住。
“三本和專科多貴呀!我不去!”井梧倏地起身,滿腔委屈:“我就是打工賺錢,也不去!”一個激動,跑了出去。一身老舊而又單薄的衣裳顯得她愈發窘迫。
“你給我回來!”寒永慶也知道自己的女兒心情不好,連忙出去追。
蜿蜒曲折的小道,雨下的正大,井梧水墨一般的頭發甩在雨中,衣裳很快便被打濕。鞋子上沾滿了泥漬,路很滑。一個正在屋檐下拍照的少年剛好撞見了這一幕,拍了下來。看著相機中的留影,古香古色的衣裳很美,精致的鵝蛋臉在雨中有些狼狽,柔弱單薄卻又高挑的美人兒頭發亂蓬蓬的,讓人心疼。想要叫住她來屋檐下躲雨,卻不知道怎么說出口,看樣子是和父母吵了架,他以什么身份去說呢?只能看著她熟練地爬上滿是青苔的石階,一排老母雞隨之嚇得飛了起來,而她卻登上了古香古色的寒氏祠堂。
渼陂的祠堂極多,顯得這寒氏祠堂很小,很寒酸,很破敗。不過正是因為小,才沒有和梁家的永慕堂那樣被當做旅游景點騰下來。井梧跪坐咋子祠堂的軟墊上,覺得自己很迷茫,除了上大學,自己能干什么?自己該怎么辦?自己又能怎么辦?不上大學,和父親一樣賣柚子,打菜花油,讓家里的依舊這樣捉襟見肘?眼淚和著臉上不知道從哪里粘上的泥水,用濕淋淋的手抹了抹,看著自己先祖冰冷的名字,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四周一片黑暗,前路一片渺茫。
雖然是夏季,陰冷潮濕的祠堂讓她更加的冷,瑟瑟發抖,淚水很是不爭氣的流著,對著自己的先祖,開始訴起苦水:“高祖父,高高祖父,我不是在高考前給你們燒過香了么?媽媽的裁縫店早就倒閉了,家里就靠賣柚子和油菜花油,你們騙人,說我會考上大學,會衣錦還鄉,會讓我爸媽過上好日子!可是你們只會用冰冷的名字和祖父祖母的黑白相片冷冷的看著我,連安慰我都做不到!我再也不來你們這里許愿,再也不來給你們燒香,我以后就靠我自己,靠我養家,靠我撐起寒家的一片天。到那一天,我再來告訴你們,我成功了。”井梧哽咽著,抹著眼淚,一身濕溻溻的衣裳讓她更加難受,家里就她一個孩子,難道她出人頭地,讓父母過上好日子,追逐自己設計師的夢就要再此斷送?難道她的父母要跟著她窮困一輩子?她不甘心。
寒永慶就在祠堂外看著井梧絮叨,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心思也重,家里就她一個卻也壓力繁重,三本上萬的學費家里是肯定供不起的,專科,又該讓女兒學什么好?最好能夠去大城市,見見世面,也不算白生了她,他不忍心,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和他一樣無能,沒見識。賣了多半輩子的柚子,也只能維持家里的生計,連女兒上個三本的學費都負擔不起,稍有大病,還需要醫療保險報銷。
井梧絮叨夠了,哭夠了,這才站起身,擦干了眼淚,轉身就看見自己的爸媽撐著傘站在祠堂的大門前,祠堂中很是昏暗,來自外邊的光明灑在父母的身上,如同天人降臨一般。雨下的很大,父母一身老舊到褪色的衣裳,龜裂的嘴唇刺痛了井梧的眼睛,她不爭氣的又哭了起來,一把抱住自己的父母,她不能再給家里增加負擔,不能再給父母增加壓力,他們已經夠苦了。
“你想好啦?去城里打工?”母親的眼睛通紅,看著自己的女兒,家里昏暗的白熾燈泡在空中搖曳。
“想好了,今天收拾東西,明天就去。”井梧早已經擦干了眼淚,聲音依舊有些沙啞。
“不用這么急,好歹讓我給你再縫幾件衣裳,裁縫鋪沒了,縫紉機還在,雖然不能給你做時髦的牛仔褲和皮衣,幾件裙子還是能做好的。”李美蓮想要多挽留自己的閨女。
“沒事,就是去長沙而已,剛好寫生基地那些學生也是長沙的,我跟著一個人挺好的學姐,也能讓你們放心一點。”井梧勉強的擠出一抹微笑。
“那個學姐叫什么?學什么的?她沒忽悠你吧?”李美蓮聽自己的傻閨女輕信一個大學生,很是擔心。
“叫沈千月,是個蘇州的姑娘,學服裝設計的,你也見過,就是上次話咱們祠堂的那個。”井梧抓著母親冰涼的手,希望自己的母親能夠放心。
“你帶我去見見她和她的老師,我好讓她們多照顧照顧你,免得我擔心。”李美蓮還是不放心。
“媽,你就放心吧。她們大學每年都來這里寫生,你還不放心啊!”井梧輕輕搖晃著自己母親的手,撒嬌道。
“不行,我還是不放心!”李美蓮說著,披上衣服打算出門。
“媽,你別去,太難為情了!”井梧皺著眉頭。
“你明天都要和人家走了,我怎么放心?況且,你總要和人家說好吧!”李美蓮很是難過,很心疼自己的女兒。
“今天你就幫我收拾東西嘛!明天咱們還要去火車站買車票。我到了長沙再去找學姐幫忙,你就放心吧!”井梧還是不好意思讓自己的母親去打擾人家學校里的老師和大學生。
“好吧。”李美蓮面子上妥協了,心中卻更加不放心,奈何自己的女兒太犟,自己這樣下去還是去不了,先幫女兒收拾好東西。
“我當了一輩子的裁縫,裁縫鋪關門了,還落下了頸椎病,沒想到,你也要去給人家當裁縫。”李美蓮眼睛濕潤,無奈,心疼充斥著她。
“這叫傳承!況且,城里邊的老師傅一定會給我教好,說不一定有一天會有明星找我給她定制衣裳呢!”井梧笑得很甜,這是她的理想,是她的夢,她還年輕,要在賺錢的同時,追夢。
“況且沈千月也是學服裝設計的,一定會幫上我!大學聽說可以蹭課,我可以跟著她們一塊兒學!不花錢還一樣上大學哈哈!”井梧看著自己的母親還是不放心,就繼續安慰著自己的母親。
“好好好!快收拾東西!這個諾基亞你拿著,離家遠了,電話要一直放在自己的身邊,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電話!”李美蓮叮囑著自己的女兒。
“這諾基亞給了我,家里邊就只剩下座機電話了。”井梧有些遲疑,不敢收下這個諾基亞。
“放心,一百塊錢,我和你爸少買一件衣服就買回來了!”李美蓮將自己的諾基亞塞到井梧的手中。
“媽。”井梧此刻覺得自己很沒用,去長沙的錢和第一月的生活費是爸媽給的,現在連手機也是爸媽給的。
“時間不早了,快睡覺!”李美蓮笑了笑,幫自己的女兒拉好格子尼龍行李袋。
“嗯!”井梧看著自己的母親和在門外一直抽著悶煙的父親,眼淚再一次不爭氣的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