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還記得我們的初見嗎?你也許永遠不會再回答我了,但是我知道,沒有什么能摧毀你的這段記憶,我無數次問過你,你總是無數次仿若青春少年一樣羞澀地看著我,卻不回答。我喜歡你這個時候的模樣,所以,我千百次地問你。
其實,我們的初見多么的平淡無奇,兩個離異單身的人,你多次相親無果,對再婚已喪失信心。而我,從離婚那天起,便加入到了獨身主義行列。
你就職在高校,書香之邸;我混跡于商界,銅臭之列。
我們兩個幾乎不可能有交集的鐵軌一樣的平行線,居然在朋友的朋友們的撮合下,有了那次約會,我曾經深惡痛絕、嗤之以鼻的不屑行為——相親。
這世間,相比嚴刑拷打,唯有時間,才是最能讓人低頭繳械、臣服膜拜的最好武器。
四年前初春的那個晚上,傲嬌的我,俯首帖耳聽從朋友的安排相親去了,和一個大自己九歲的男人——你,相親去了。
那是四年前的植樹節,3月12號,傍晚,華燈初上,細雨紛紛,繁華的街道旁一條并不起眼的林蔭道上,人車寥寥,高大的法國梧桐提示著人們,這條街有了些年份。
路燈透過濃密的梧桐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兩顆梧桐樹之間,一塊柔和的霓虹燈招牌若隱若現地眨著眼睛,招牌上赫然寫著“聚緣閣”,這是一家名字有些曖昧的咖啡廳,存在十多年了。也許咖啡廳的主人在經營初期曾打算賦予它一些特殊的使命,慢慢地,聚緣閣便成了周邊居民喝茶聊天談事情,或者叫個簡餐,填飽肚子的去處。
初春的夜寒意尚濃,不停歇的雨讓里面稍顯冷清。
晚八點,當我駕著車駛進這條街的時候,沒有直接去到咖啡廳,猶豫不決的我停下車撥通了你的電話“林先生,您好!我到了門口”。
“好的,我在咖啡廳,馬上出來接你”你口氣略顯急迫。
我讓車龜速地向前移動著,眼睛緊盯著咖啡廳大門,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從咖啡廳出來,四處張望找尋,我知道,那就是你。我心中掠過一絲的喜悅。
同時你的目光轉向我這邊,停在我遲疑而緩慢移動的車上,你也一定猜到那就是我。
我看不清你的臉,卻感到了你的緊張和局促不安,你抬起右手輕撫一下頭發,然后兩手垂下,筆直而標準的站姿立在門口迎接著我。
車輛慢慢駛近,我更清楚地打量著你:黑色的夾克式短款輕薄羽絨服,深色休閑長褲配黑色休閑皮鞋,顯得頎長休閑、樸實而不失莊重。
我將車緩慢地停在了你身邊,隨之將駕駛室的窗玻璃落了下來,你俯下身問候我,我們第一次四目相對,你飛快地轉移了視線,沒有再看我,只是手忙腳亂地指揮我將車擠進路邊的停車位。
下車來,你卻沒有說話,只是略帶靦腆而手足無措地看著我笑,有點傻乎乎的樣子。
我事先打破了僵局:“林先生,你好!”
“你好!進去吧。”你似乎鎮定了一些。
我走在前面,你卻在偷偷打量我:帥氣的齊耳短發,干凈而泛著紅暈的娃娃臉,橘色小皮服配上高高的長筒黑靴,顯得十分高挑,俏皮而不失沉穩,矜持而不失嬌羞,一切都恰到好處。
當然這些都是以后我們做了夫妻,熟悉到打情罵俏的時候你才告訴我的。
而我卻不同,我只能用這雙不爭氣的近視眼模糊地打量你,你的頭發很長,應該是好久沒有理剪了,濃密的長發在兩邊耳后形成兩個自然的小卷曲,讓原本清秀的面容書卷氣十足。一雙大到夸張的眼睛,讓五十二歲的你少了一些老成,而多了一份單純。
原來相親并不是一件老土而無聊的事情,你的靦腆、你的緊張、你的少言、你的手足無措都讓我對一個成熟透的男人充滿了好奇。
待我們面對面坐定,你慢條斯理地給我沏茶,我則近距離仔細地打量你,原來剛剛五十歲出頭的你有著超出年齡的歲月痕跡,濃密的頭發靠近頭皮新長出的發根幾乎全白,如果不是染過,那一定會是滿頭銀絲。一雙大大的眼睛由于上眼瞼的松弛,雙眼皮疊加了好多層。兩眼間鼻梁處兩條橫紋和一條深深的豎紋組成了一個“土”或者“士”字,仿佛雕刻上去。尤其是那耀眼的眼袋更是讓你看起來蒼老了幾分。
我想像著年輕的你帥得是多么不可一世啊,可年長九歲的你讓我感覺似乎隔了一個年輪,我猜想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一個經歷滄桑變故卻都埋在心里的人。
我不知道你的生活中經歷了什么,但是,巨蟹座的母性在我身體里蠕動,我有一些心疼你。
“想不到我們住的這么近”你將沏好的茶放在我面前,開口打破了沉默。
“是呀,咫尺天涯”我有些緊張,隨口說完,立馬悔恨起來:干嘛這么文縐縐的?又不是吟詩作對。
你看出了我的不安,暖心地對我笑笑“你有四十三歲?”
“是呀,千真萬確”我又隨口用了一個成語,我開始反感自己。
“真看不出來,你說三十三歲我也相信”你喝了一口水,依然溫暖地微笑著看我。
“林先生說話還蠻討人喜歡的”我調侃似地回答著你。心里卻想著:這話我聽的多了,熟悉我的人都這么說。
“你離婚十五年了?”你突然話鋒一轉。
“是的,我大學畢業就閃婚,第二年當了媽媽,現在兒子已經大學畢業,剛畢業在外地就業了。”說完我又補充道:“正因為孩子打算工作定居外地,多次勸我再婚,我才放棄獨身念頭的。”
你似乎很難啟齒,卻還是開口問了我:“怎么那么年輕就離婚了?而且還打算獨身?”
“林先生,感情上,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再說我自己欠缺一份寬容之心,所以,我寧缺毋濫,或者說因噎廢食吧”話音剛落,我就十分討厭自己愛用成語的臭毛病,把氣氛搞的有些生硬。
可是,我看見你眼里閃過一絲光,灼熱的光,可惜瞬間消失不見了。
那是一種強烈贊同以及內心深處無限渴望的光芒。是呀,誰不希望擁有一段完美的不被玷污的感情呢。
“林先生,說說你自己吧”我把你從走神的游離中拉回到相親的現實。
你茫然地笑笑:“我很簡單,工作、結婚、生子,按部就班”,說完你又補充道“我是晚婚晚育,孩子21歲,今年大學畢業。”
我未置可否,微笑著看著你,等著你的下文。
心領神會的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我2003年離婚,至今單身十年。”
你知道我不會插話,便接著說道:“至于離婚原因,我認為差不多都大同小異吧。不過,我是一個不愛折騰的人,要想我弄出個什么是非曲直來,難。”說話間,你又陷入了深深的黯然中。
“林先生,我們以茶代酒吧”我將茶杯舉到你面前。
“好了,不再說這些。”你心領神會地舉起茶杯,和我的碰在一起,我們相視而笑。
那一刻,我們的心似乎靠近了一些。
而你也完全從往事的黯然中掙脫出來,初見時的拘謹不見了,你的話多了起來。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各自工作的話題,你用那成熟男人深不可測的眼睛開始打量我,一下子讓我局促不安起來。
我不敢看你的眼睛,初見時你那雙雖已不再清澈的大眼睛讓我讀到了一個成熟男人的單純,可此時,你的眼睛大部分被你藏進了眼瞼,留了很少的一部分從我的眼里、我的臉上、我的身上搜集信息,然后快速送進大腦深加工。
我真的以為你那深不見底的眼睛穿透了我的靈魂,仿佛探照燈樣地窺視著一絲不掛的我,我不由得臉頰發熱。
我的窘態讓你有些肆無忌憚,你索性探究似地盯著我的眼睛,我一抬眼,碰到你那半瞇著聚光的眼神便立馬收了回來,隨即臉更熱了。
我雙手捧起茶杯,正襟危坐,不停喝水。直到你撤回了眼神,我才稍稍松了口氣,挺直的雙肩松緩下來。
我不明白五十二歲的你究竟是深奧還是單純。
后來,我們做了夫妻,無話不談的夫妻,我們聊起了初見時的這段經歷
“看起來一本正經的你,原來只是個梁上君子,見面第一天就色迷迷盯著我不放!”
“誰讓你那么容易就臉紅了?我逗你玩而已,哪知道你那臉紅的像猴子屁股”為了證明你是正人君子,據理與我力爭。
“這是我滿腔熱血在臉上的體現。”說著便將我微紅發熱的臉朝你那一層不變涼涼的臉貼過去“你看,咱們倆永遠是熱臉貼冷屁股。”你噗哧一下笑出聲,順手將我摟在懷里。
這是后話了,我扯遠了,林先生,還是繼續回憶我們初見時的情形吧。
也許是看到了我紅彤彤的臉,覺出了我的窘態,你擺出一副長者的口吻“我很可怕嗎?你在網上的伶牙俐齒呢?”
我說“那不叫伶牙俐齒,那叫心聰手靈”怕你不明白,我又解釋道“我只是打字很快,估計你打字像捉蟲吧”
你咧開嘴,漏出潔白而整齊的牙看著我笑,我第一次看到了你女人一樣的糯米牙。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笑容舒展了你的皺紋,笑容讓你眼里閃著亮晶晶的光芒。
我發現你并沒有與年齡不符的蒼老,你甚至比實際年齡更年輕,你內心涌動著一股巖漿般的活力,只是被壓抑的太久,只是你不輕易吐露,一旦爆發,定會融化一座冰山。
植樹節,就是這個特殊的日子,僻靜的咖啡館,昏黃而曖昧的燈光,一壺綠茶,兩盞清杯,慢條斯理地聊天中,種下了我們的愛情之樹。
我們兩顆孤獨的心第一次碰撞,我們兩個中年人的愛情就這么不經意地滋生了。
開心的時光總是那樣匆匆,我們聊的正歡,突然,我的手機響了,我掏出手機對你說“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
你非常紳士地做了個請的動作,便拿起茶杯慢慢啜飲。
“哦,對不起……沒看時間呢……一會兒就回去”我回答著電話那頭的問題。
講完電話,我看了看手機,已是深夜十一點四十。我面露難色卻不知如何開口說結束,我望向你,你卻故意不去迎接我求助的目光,而是端起茶杯佯裝喝水。
我看出了你那點小心思,忙解釋道:“我姐姐住在我家隔壁小區,像個媽媽愛管我”
你這才爽快地接話道“是呀,太晚了一個人不放心,要不我送你吧。”
我怎能讓你送?獨身這么久,早就練就了女漢子的本領“不用送,我們小區保安很負責的,24小時巡邏,很安全。”
那晚的我,回家的一路心花怒放。
我似乎對第一次婚姻不再那么耿耿于懷,我甚至覺得第一次婚姻的失敗,自己十五年的等待,完全是為了迎接你的到來。
因為你的出現,我埋葬了多年的夢想再度復活,少女時的我便幻想著民國時期那種曠世情緣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很小就記住了錢鐘書與楊絳,不是因為他們的作品,而是羨慕他們的愛情。
可是隨著第一段婚姻的破滅,我含恨埋葬了這個夢。
你的出現,讓夢想再一次在我身體內膨脹。
中年的我們,只要深深地愛,努力地活,我們還可以期盼到屬于我們的金婚。
一路的胡思亂想中回到家,還沒停好車,你的電話打過來,問我到家沒有。
我好希望你能再多聊一會兒,我想聽你說說見面的感受,可是女性的矜持讓我只能被動接受。
你再次藏起了那個本真率性的你,又板起一副老者般的口吻對我說:“安全到家就好,不早了,休息吧。”
那一夜我輾轉難眠,一會兒幸福洋溢,一會兒又提心吊膽,成熟內斂、變幻多端的你讓我揣摩不透。
也難怪,我的情感止步在初婚失敗的那年,我的戀愛心智遠遠跟不上四十多歲的年齡。對愛情依然充滿著不切實際幻想的我,自然被大叔般的你謎一樣地吸引。
雖然你只比我大了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