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我們分別了二十天后,你再一次回家來,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六月十六號。
我以為徹底決裂的我們見面會冷漠無情,我以為漸次生疏的我們再見一定是尷尬陌生。
可是,門打開,你探進頭的瞬間,依然是滿臉歉意的傻笑。一如從前,你鏖戰一宿,清早歸來,帶著一身的疲憊和滲進發根的香煙味,探頭探腦,亦步亦趨,小心翼翼走進房間,時刻準備著我數落你一番的樣子。
林先生,那樣的時刻,我怎么忍心數落你?我又何曾數落過你?只是你心里藏著賊,所以倍加小心,生怕稍不留意,那賊露了原形。
每每這個時候,我總是匆忙起床,把暖烘烘的被窩讓給你。
因為那時的你看起來有些臟兮兮,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里都透著濃濃的煙草味,我實在不想與你同寢共被,更不忍逼著疲倦到搖搖晃晃的你去洗澡擦背。
你鉆進熱乎的被窩,放松那繃直了一晚上的神經,很快便傳來雷鳴般的鼾聲。
你的鼾聲由高到低,直到,那鼾聲變成平穩均勻的呼吸,最后,你眨巴著眼睛,仿佛新生似的打量著這個全新的世界。
林先生,我又扯遠了,還是繼續說我們那天見面的情景吧。
看到你那副樣子,我忍不住好笑。
我迎上去,我們很自然地摟在一起,但那已經不再是愛人的擁抱,你左手摟著我的肩,我右手穿過你的臂彎,環繞著你粗壯的腰枝。
那種長久天各一方、咫尺天涯難相見產生的淡漠,當我們含情的四目相對時便立馬煙消云散了。
那時的我們,比友情多了很多的親密,比愛情又少了一份溫存,那是一份被現實粗糙了的真情。
我們勾肩搭背走進書房,我們面對面坐在書房的飄窗上,我們手拉著手,促膝而談。
你說:“房子留給我吧,這是我年近六十唯一的財產。”
我說:“好。你若走了,我獨守空房,害怕。”
你說:“那你呢?住那兒?”
我說:“買房子。”
你說:“花光手頭的現金,萬一以后急用你怎么辦?”
我說:“不怕,我掙。”
你說:“要不,你還是回之前的老屋住?”
我說:“說過了,回不去了!”
你說:“怎么回不去?收回來不租就行了。”
我抬起頭,詫異地瞪你一眼,卻立馬又垂下了我的眉:其實,你何曾懂過我?
我便沉默。
你以為我默認了,便果斷地說:“那就回去住。我們結婚前你獨自一人不就是住那兒嗎?”
我說:“不去,我們倆留在那兒的記憶太多。”
你說:“唉,也不知道會有今天。你前年年初賣掉的那房子現在什么價?”
我說:“翻了一倍。”
你瞪大眼睛看我一眼,又嘆息一聲。
你繼續說:“你一定要買房子嗎?”
我說:“嗯,是的。”
你說:“可是,可是,現在我又幫不上你多少。”
我哈哈笑著:“你的意思是還打算幫我咯?”
你羞澀地笑道:“唉,我要是經商的就好了。”
我說:“那我當初就不會選擇嫁給你!”
你說:“那就買吧。我盡能力給點贊助。”
林先生,我們的離婚協議就在這樣的商議中確定。這畫面一定既諷刺又搞笑吧。
林先生,都說離婚見人品,我很欣慰,我始終堅信在這一點上我和你絕對是同路人。
所以,愛過你,我無怨無悔,哪怕滿身傷痕。
你離開前,我們再次擁吻告別。
林先生,原諒我那時很不講道理地對你的要求:“我不讓你對別人也如此溫柔。”
我等著你摸摸我的頭一笑了之。
你卻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們離婚之后,我將心如死水,不會再有任何波瀾和激情。維持著家庭,幫孩子結婚成家,履行我的使命。”
林先生,不知這算不算我們當初離婚協議的一部分。
聽到你這些話,我的心再次被觸碰,我捧著你的臉,心疼萬分,竟然忘掉了自己即將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后半生。
我總是應了那句最低俗卻富有哲理的諺語:自己屁股流鮮血,還要替別人醫痔瘡。
林先生,以你在我們這段婚姻中的優柔寡淡、懦弱不堪我早就該扭頭就走,給你一個永遠的背影。
可是,我看著你的白發、看著你眼周刀刻一樣的皺紋、看著你疼愛我的眼神里那滿滿的無奈與愧疚、看著你孩子一樣無助的落寞,我依然對你充滿了柔情。
(未完待續,每天不定時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