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心理學專家告訴張愛國:“壓抑太久后的一點點放松,會讓人感到巨大的快感,并且有可能愛上這種快感。其最為突出的表現就是外國人所說的斯德歌爾摩綜合癥……”
后面的話張愛國一個字都沒聽懂,但他對專家的第一句話深有體會。
張愛國是一名公交車駕駛員,他二十年前頂父親的班進的尚都市公交公司,那時候還不是公共交同公司,叫電車公司。
張愛國覺得自己人還沒老心已經老了,年前他被調整到4路車班組,這讓他不開心了好長一段時間。4字在國人眼中是個不吉祥的字眼,雖然這么說帶點迷信色彩,但這個東西在現實中存在是事實,而且對于整天在路上與能預想到和預料不到的各種兇險打交道的公交車駕駛員來說,更是一個不那么讓人歡喜的字眼。
好吧,張愛國年年盼望著能評上優秀員工,據說4路車班組評出來的優秀員工最多。對于4這個數字也忍了,可是這一條線上跑得最多的14路、48路、84路算什么玩意?
這些東西都不說,那4路車這條線經過了全市最多的學校路口又怎么說?中心小學、第4、8、12小學,二中、七中、十九中……
天吶!要知道對于所有駕駛員來說,所有的學校路口都充滿了不可預知的兇險,每個走在馬路上的孩子都是一個隨機殺手——隨機殺死他自己、路過的行人或者經過他身邊的駕駛員。
更加痛苦的是,別的駕駛員和行人可以繞開這些“行走的兇險”,而他這樣的公交車卻必須得小心翼翼的湊上去把他們裝滿,然后才能才能小心翼翼的繞開另外一些隨時會沖到他面前的“小殺手們”繼續挨完痛苦的一天。
張愛國挨完異常壓抑的半年,終于明白為什么4路車駕駛員是更換最頻繁的一個崗位了。
“必須得跟領導申請調整崗位,不然自己一定會瘋掉。”張愛國早晨出門的時候還在這樣想。
中午十二點半,黃河路二中段。
“前面二中門口,有沒有人下?”售票員小李喊了兩嗓子,看滿滿一車人沒人回應,便對張愛國說道:“張哥,二中門口不用停!”
“轟!”
綠燈亮,張愛國用一腳油門回應搭檔,車身猛的一顫,向前躥出好遠。
這一段路現在限行,路況很好,除了對面過來的一輛48路車,就只自己開的這一輛。張愛國腳下用力踩油門,這是一個適合小小放松一下自己的機會,4路車在行車道上不斷加速向前開去。
站臺上有不少人,可能是看到這趟車不打算停,也沒有人下路基試圖攔車。一切平靜如常,張愛國心中滿意,低頭伸手抓向身邊的大茶杯。
“小心!”
一聲尖利的驚叫傳來,把張愛國嚇的手一抖,松開了手中的玻璃茶杯。
“呀!”
公交車內右側靠窗位置坐的乘客中有人看到了外面發生的情況,齊齊發出驚呼。
“啊!”
車外公交站臺上聚集的人群發出的沉悶的叫聲這才傳進張愛國的耳朵。
等他抬頭看到車前發生的狀況時,只覺得腦袋中“嗡”的一聲,天靈蓋都要炸開。
剛才還平靜如常的公交站臺,在自己一低頭的功夫,就突然沖下來兩個人,一前一后斜斜的沖向自己開的這部車的車頭。
張愛國愛看科學頻道的節目,記得有一期節目中專家提過一種說法,是說人在大腦以極高速度運轉時,會感覺整個世界都會變慢,就像電影里播的慢鏡頭一樣。
“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張愛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種情況,但他很奇怪的發現,自己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這聲音拉的越來越長,像是兒子的錄音機按了慢放鍵,越來越慢直到停止不動。
四周一片寂靜,時間好像定格了一樣,所有的一切都一動不動,從手中掉落的茶杯還在半空中,灑落的水珠靜靜的浮在空中,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張愛國發現自己還有閑心觀察外面那兩個尋死的瘋子。
前面那個穿白襯衣的年輕人腳步踉蹌,看起來就像馬上摔倒的樣子。他的左手向身后用力抓撓,顯然他不是心甘情愿尋死的,因為右胳膊背在身后被身后那個穿T恤的年輕人的右手抓住,脖子也被身后的年輕人從后面掐住。
他是被人推著來撞車尋死的,張愛國明白過來,心中一股寒意上涌,直凍的他全身發抖。原來只有一個瘋子,后面那個才是真正的瘋子。難道他不明白,以這樣的速度,連他自己也不可能會避免被撞飛慘死的命運嗎?
張愛國看向兩人的表情時,他徹底被驚嚇到,只覺得全身僵硬,血液都要凝固了。
張愛國能很清晰的看到白襯衣面孔扭曲,鼻涕眼淚全糊在臉上,嘴巴大張,看口型是在求饒喊不要。再仔細看白襯衣的眼睛,眼神渙散,眼淚后面的瞳孔放大。張愛國心中有種明悟,這個穿白襯衣的年輕人已經完了,即使今天沒死在這里,將來也遲早會瘋掉。
等張愛國艱難的抬起頭看向后面那個年輕人時,他呆住了,雙目圓睜,嘴巴大張,一動都不會動。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的是一副絕對不想再回憶的畫面。
這個年輕人的臉立體感很強,也很帥氣,嘴角還噙著一絲溫暖的笑意,這在平時并沒有什么害怕的,頂多能讓看到他笑意的人感覺到非常怪異,似乎里面蘊含著無數的嘲弄。
可是他的眼睛,那是多么可怖的一雙眼睛呀!
平靜、祥和、淡漠、冰冷、暴烈、深邃……
是的,深邃,比平靜無波的古井更黑暗深邃,猶如浩瀚廣渺的大海中那一眼直通往地底的漩渦。海面上的平靜祥和、最深邃處的冰冷暴烈,散發出無窮無盡的吸力,直直的把張愛國的心神扯往那深淵一般的眸子。
墜落、一直的往下墜落,似乎就這樣一直會墜落到天荒地老。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超過一個世紀吧,張愛國這樣覺得,一汪藍火就那么出現在他的眼前。這汪奇異的藍火,是的,他不知道除了了“汪”還能用什么詞語去形容那同時散發著水的溫柔和火的暴烈的藍色。
上一秒鐘,它還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下一秒鐘它就在那里了,像是已經在這個世界存在了不知幾萬億年。
它在那極深邃的眸子里,映藍了整個世界。
“嘣……嘣、嘣嘣、嘣嘣嘣……”
世界又活了過來,張愛國的心跳慢慢的加速,他踩向油門的腳也在加速。這個時候他什么都沒在想,只想著如何逃離那可怖的眸子,逃離那冰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