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債鬼”宋忠是江湖中少有的怪人。
他怪是因為從不干殺人越貨、偷盜打劫、巧取豪奪的勾當,他只干一種買賣:替人討債。
他不但能討到活債,也能討到死債,只要他接手的活,從沒有讓債主失望過。
他的信譽就是他的腦袋,只要項上人頭在,他都會替?zhèn)饔懙较胍慕Y果。
當宋忠死沉沉的馬臉,出現(xiàn)在曾三眼的眼前時,曾三眼的心在抽搐,胃在翻滾。
宋忠的可怕,不在于他能給人送終,而在于他折磨人的方式殘忍到了極點,惡心到了極限。
他養(yǎng)了一種從沙漠中抓住的蟻蟲,這種小東西,喜歡噬人的皮肉。只要它爬過之處,保準被噬的人,骨頭就像被剝過樹皮的木頭。
對于那些頑固的債主,宋忠通常會從他的腳趾頭開始,直到債主哭喊著砸鍋賣鐵還錢為止。
你說,遇到這種人,你還敢逞強說沒有錢還?
宋忠替人討債,每次都帶著一種仇視的心態(tài),好像這人根本不是他的債主,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
水有源,樹有根,怪異之事總有根源。
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
宋忠也是這樣。
他生長的環(huán)境很不不錯,家里有幾十畝良田,還有固定的商鋪貨店,雙親也是樂于助人的好善之人。
只要是親戚朋友,坊間鄰居,有困難求到他們家中,他的爹娘總是不會讓他們空手而歸。
然而,他們家有一年買賣虧空,家里又著了大火,殷實的家底轉眼化為烏有。他爹只好去討要以往借出去的錢財。
讓他們想不到的是,欠錢的人家卻推三阻四不愿償還。還有人耍賴,要見到被燒毀的借據(jù)才肯還,他的爹娘氣的得病而死。
從那時起,宋忠就得了一種病——憎恨欠錢不還的病。
現(xiàn)在他的病好像又犯了。
那紅紅的眼珠,怨恨的眼神,看得曾三眼不寒而栗。
“你有沒有錢?”宋忠問道。
“我沒有那么多的錢。”
“你有沒有錢?”
“我所有產(chǎn)業(yè)加起來也不夠一萬兩銀子?!?/p>
“你有沒有錢。”
“……”
曾三眼說不出話了。
雖然只是同樣的一句話,可經(jīng)過宋忠三次重復的發(fā)問,味道卻完全不同。就像勒在他脖子上的繩索,一圈比一圈緊,讓他有莫名的窒息感。
對的的確確拿不出錢的人,你又能對他怎么樣呢?
宋忠閃電般出手,點住了曾三眼的三處重穴,使他全無還手之力。
不是曾三眼不愿抵抗,而是他的武功遠遠不敵宋忠。
一個常年在血盆中撈飯吃的人,他的身手和狡詐,當然不是曾三眼所能抗拒的。
宋忠開始掏他的玩意。
一個鑿滿針孔一樣的透明瓶子。
瓶子里有不停在動的東西。
紅的頭,黑的身,在瓶內不停蠕動,上下攀爬,重疊擁擠。
只要你看一眼,就仿佛這些小東西已在你的身體上游動。
它會喝你的血,啃你的肉,把你肌膚啃食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你只能看著卻毫無辦法,最后在持久的非人痛苦中慢慢死去。
曾三眼只聽說過,從未見過,他更沒想過自己有這么一天。當真實感受到的時候,他沒有信心能挺到靈魂離開身體的那一刻。
他的身體不能動,但他感覺自己的魂魄在戰(zhàn)抖。
瓶子的蓋打開了,那些丑陋獰惡的小東西,向曾三眼赤裸的腳掌亡命爬來,就像去吞食世間最美味的佳肴。
曾三眼現(xiàn)在只后悔一件事:在阿永離開后,沒有上吊抹脖子。
“你現(xiàn)在答應我,用一件東西作為交換還來得及?!?/p>
阿永那張壞壞的笑臉,出現(xiàn)在了曾三眼的面前。
“好,你說?!痹劭粗R上要爬上腳面的小東西,狂叫道。
世間還有什么東西比命金貴嗎?
再金貴的物件,比起性命來是不是不值一文?
宋忠?guī)е鴿M臉的不愿走了。
對這種半途而廢的生意,他一向不喜歡——他始終認為,做事要有始有終。
這次是唯一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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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一定有所圖謀,但我想破腦袋也不明白,你到底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如果我有,我一定分文不要送給你。
我從沒見過你這樣工于心計惡毒的人,你是我見過的最狡猾的江湖人,最無恥的小輩,最不講道義的惡徒。”
曾三眼用盡了所有可以想到的詛罵,來發(fā)泄心中的厭惡。
如果可能,他要用化骨水把這小子泡在里面,讓他在這個世上消失的無影無魂。
阿永把臉一沉,冷聲說道:“要是你的陰謀得逞,是不是你現(xiàn)在說的話該輪到我來說?
當你殺人的時候,有沒有提醒過被殺的人?墳墓是你自己挖掘的,棺材是你定制的,你能怨的了誰?
江湖,是強者的江湖,失敗者只能屈從,這個道理你總該明白。”
曾三眼當然明白,他只是不甘心輸在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子手里。
可他不明白,年齡跟勝負是沒有關聯(lián)的,年齡只跟歲數(shù)有關。
他盯著阿永,怒吼道:“到底你要什么,我現(xiàn)在就剩賭坊這點祖業(yè)了,你要就拿走?!?/p>
阿永看著他,慢慢說道:“你的所有東西我都不要,相反我再給你十萬兩銀子,你覺得這個買賣如何?”
“這個買賣很好,好的讓人不能拒絕。”
“你答應了?!?/p>
“我有什么理由不答應,我要不答應你愿意嗎?”
阿永笑了。
“鬼手三眼”更憤怒。
“我要‘璵璠’?!?/p>
曾三眼感覺天旋地轉,腦子“嗡嗡”直響,整個人仿佛掉進了萬丈冰洞。
他在心底瘋狂地大喊:你怎么知道我有‘璵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會知道?
多少年了,這個像神話一樣的東西早已消失在世人的心中。
多少年了,這件塵封的神器已變?yōu)闅v史,它的存在已經(jīng)只是個符號,只有在那稀絕的古籍中才能查到,甚至絕少有人能聽過它的名字。
這是曾家的秘密,恒久相傳的絕密。
連曾三眼似乎都已忘記的秘密,突然之間被一個陌生的敵人提起,怎能不讓他震驚和恐慌。
這件古物就像長在曾三眼身上的四肢五官、心肝脾膽,他從未想到過它會離他而去,除非他自愿。
現(xiàn)在有一個叫阿永的小輩說要賣給他,你說可笑不可笑,真是笑死人。
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手臂腿腳賣給別人嗎?
世上從來只聽過賣命的,沒聽說過賣手腳五臟的。
命沒了也就不用干活了,手腳沒了命在還怎么吃飯、玩樂、干活?
“璵璠”就是曾三眼的身體器官,他怎么能賣呢?
他掙扎著說道:“你不覺得可笑嗎,我怎么會有那個什么東西,連鬼都不會相信的?!?/p>
“鬼相不相信沒關系,反正它們也用不著,只要人相信就行了?!?/p>
“我壓根都不知道有這么個鬼東西,連聽都沒聽說過?!?/p>
“你如果看到自己剛才的表情,我保證你不會說這種鬼話。”
曾三眼譏笑道:“我的表情也能證明?”
“驚慌、恐懼、難以相信、不可思議,就像你死的老爹猛然在你眼前復活一樣,你說,這能不能說明問題?”
阿永嘆氣說道。
“要換做我,也打死不會相信這是真的。畢竟,在你面前說出這個天大秘密的人,世上似乎沒有了。”
曾三眼死死盯著阿永,很久。
“你怎么會知道的?”
他的聲音干澀、虛弱,終于問出了心底的話。
對有些人,無謂的謊話和狡辯,只能說明你是多么的弱智。
有很多事情,也有很多種解決方法,但不是佯裝不知。
“一件埋在土里的寶物,你說,它是怎么被發(fā)現(xiàn)的?一味救命的草藥,你說,它是怎樣被郎中找到的?一種有用的武功,你說,它是怎么創(chuàng)造出來的?”
真相只有一個:有心加機遇。
這個道理很淺顯,但對曾三眼來說,意外的讓他傻眼。
阿永當然不會給他答案。
這也是他和曾三眼一樣需要堅守的秘密,至于能守護到什么時候,這就要看有沒有人企圖破解它。
對自己想不通的事情,沒有人會放棄。要是不弄個明白,這要折磨死人,曾三眼也一樣。
他大聲說道:“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然,我死后變成鬼魂,也要站在你床前看著你?!?/p>
“有小鬼給我看門守夜挺好?!卑⒂拦笮?,說道,“或許有一天我會給你講的,但現(xiàn)在一定不會?!?/p>
“你別說給我錢,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會說的?!痹蹜K笑著叫到。
“你可以想象,有幾個難纏的人物知道這個消息會怎么對你?到那時,別說錢,你會生不如死。”阿永冷聲說道。
如果這個消息在江湖上傳開,那些大盜飛賊,亡命之徒,哪個不趨之若鶩,虎視狼顧?
到那時,別說曾三眼的命,就連他的家人都沒有一絲保證。
真正的麻煩,要命的災難!
在這種禍患面前,聰明的人只有一種選擇:妥協(xié)。
妥協(xié)雖然有時代表著懦弱,但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在巨大的利害面前,每個人堅持的底線不得不退讓。
曾三眼默然良久,長長嘆了口氣,咬牙切齒地說道:“好,我給你?!?/p>
“你也不用心疼,說不定要不了多少時日,我就會還給你?!卑⒂勒J真說道。
真的,要不是七叔要這種東西,阿永絕不會沾手。
——過于寶貴的東西藏在家里,很多時候只會讓你的日子不得安寧。就像富商巨賈一樣,有多少人在覬覦他的家產(chǎn),稍有松懈就會身亡財散。
世上很多的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哪一個人沒有貪婪的本性呢?
不管阿永的許諾有多誠懇,曾三眼是絕不會相信的
——其實,很多人不相信別人是因為,他把自己的想法轉嫁給了他人。
不管曾三眼有多不愿意,有多不信任,他現(xiàn)在只能做一件事:乖乖地帶阿永去取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