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青云面前站著一個人。
一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畢恭畢敬的老管家雙手平舉著一張拜帖。
這是一封很奇怪的拜帖,制作很精美。
它不是平常所見的紅色、青色、橘色,它是白色的。
如果是訃告,白色的就很正常,把拜帖做成白色就讓人覺得奇怪。但對諸葛青云來說,并不覺得奇怪,因為他喜歡白色,但他并不準備看里面的內容。
喜歡白色是一回事,不喜歡白色的拜帖又是另一回事。
拜帖的內容不需要看就知道是什么,里面不外乎是一些謙辭和需要拜訪的理由,唯一不同的是落款的人名。
一個不喜歡多說話的人,他絕對是一個喜歡清靜的人。一個喜歡清靜的人,他怎么會喜歡一些不必要的打擾呢?
諸葛青云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準備轉身走開。
老管家及時說道:“老主人讓我轉告少爺,可以看看里面說些什么。”
諸葛青云頓了頓,說道:“為什么?”
“這是一個不一般的人物。”
“……”
不一般的人,諸葛青云也不會有興趣。
老管家看著諸葛青云沒有理會的意思,趕緊說道:“老爺說,他有可能是你的對手。”
“……”
這種話對諸葛青云幾乎沒有意義,很多人都想打敗他,但最后都死在他的名劍之下。
老管家很了解他家少爺脾氣,接著又說道:“鐵虎堡千鈞的‘大夏龍雀’寶刀,剛剛折損在他的手里。”
諸葛青云雪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波動,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說道:“姓名。”
“永南山。”
“兵刃?”
“別人都稱為‘九連環’。”
“‘九連環’?”
老管家解釋道:“就是九個小銅環連成的一個圓圈。據說這個圓環還可以拆解成任意的小環,可一、可二、可三不等,且無痕無跡,天衣無縫。”
諸葛青云重新看著那封白色的拜帖,沉默了片刻,說道:“武功,師承?”
老管家說道:“暫時不詳。他剛被我們注意,所以沒有這人的相關資料。”
諸葛青云伸手接住了拜帖,抽出來信箋。
“少掌門健好:在下聞少主自小聰穎,世間罕有,文韜武功,武林屈指,縹緲神劍,從未一敗。
少掌門武功高絕在下深信不疑,但文采亦然有待考究,現有一題,如能解答,才能服其口心——
如果說1+1=2,可偏偏世上卻有人說1+2=1,3+4=1,5+7=1,6+24=1,20+40=1,而且有理有據,你能說出是為什么嗎?永南山敬呈待復。”
諸葛青云仔細地看著拜帖上的最后一行,看了很久,又抬頭呆呆地望著天空,過了很久,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道:“請他到‘劍亭’。”
老管家驚奇地看著諸葛青云。
他想不明白到底帖子上都寫了什么事情,竟然讓高傲孤僻的諸葛少爺如此發呆,看來拜訪的人如傳言一樣神通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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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亭”在諸葛家莊園里的最北邊,四周空空蕩蕩,除了整齊的草坪連一棵樹也沒有。
這個亭子既不是賞月看花,也不是聊天飲酒的,它是諸葛青云悟劍時遮蔽雨雪太陽的地方。
諸葛青云在這個地方接待的人很少,阿永是第二十一個。
二十一個人聽起來不算少,但要是把他們分散到十五年的時間里,那就少到了極限。
二十一個能踏入這個亭子的人,都是江湖上的頂尖高手,一代人杰。阿永即使武功平平,今天只要出現在這個亭子里,他就將名滿天下,萬眾矚目。
諸葛青云當然從來不會關心這些,他只會邀請有價值、有意思的人到這個地方說話論劍。
阿永雖然武功很不錯,但這不是諸葛青云最感興趣的,他對阿永拜帖后面的奇怪問題所困惑。
這是一個不合常理的問題,但諸葛青云堅信,它一定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只是他想不明白而已。
鬼谷子說過:常人利益誘之,高人奇言惑之。
阿永明白,對諸葛青云這種不問俗事,漠然處世的孤鶴異獸,普通的禮物和言語是打動不了他的,只有調動起他的好奇之心才可以見到本人。
他的伎倆成功了,所以他能夠坐在這個亭子里。
諸葛青云平平淡淡地看著阿永,說道:“你有什么需要。”
阿永微笑說道:“你指得是什么?”
諸葛青云道:“水、酒、茶、飯。”
阿永道:“諸葛家已經招待過了。”
諸葛青云道:“我想聽你的答案。”
諸葛青云果然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這種人最大的優點就是率直、不作偽,不會說一些拐彎抹角、云山霧罩的話。最要命的是,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就是你離開的時候,他不會在乎你想要的答案。
阿永說道:“你想知道什么,盡管說,我保證你不會失望。”
“1+1為什么等于1?”
“一只手加上另一只手是不是等于一雙手?”
諸葛青云呆了呆,說道:“有道理,1+2=1呢?”
“一個月加兩個月是不是算一個季節?”
諸葛青云想了想又問道:“3+4=1是為什么?”
“人死之后前三天加后四天是不是等于一七,也就是頭七?”
“5+7=1呢?”
“五個月加七個月是不是等于一年?”
“我明白了。”諸葛青云閉眼想了一下,說道:“6+24=1,就是六天加二十四天等于一個月,20+40=1,就是說二十年加上四十年等于一個甲子,也等于一個輪回。”
阿永拍手贊道:“果然是文武全才,舉一能反三,觸類就旁通。”
諸葛青云依然不瘟不火說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這句話潛在的意思就是,我雖然明白了,但還在你之后,就這一點距離有時候卻有千里之遙。
面對這樣一個冷淡又不驕不躁的人,阿永有點無能為力,要想說服他和自己走一趟實在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難道還要走上次的老路?那可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阿永說道:“我想再給你講一個3×8=23的故事,不知少掌門愿不愿意聽?”
諸葛青云說道:“你說。”
“顏回有一次上街辦事,見一家賣布的店門前圍滿了人,就上前詢問,原來是買布的和店家發生了爭執。
只聽買布的大聲嚷道,三八就是二十三,你為什么要收我二十四個錢?
顏回走到那人的跟前,施禮說道,這位大哥,三八就是二十四,怎么會是二十三呢,是你算錯了,不要再爭吵了。
買布的仍不服氣,指著顏回說道,你憑什么說得就對,要評理只有找孔夫子,他說了才算,咱找他評理去。
顏回說,孔夫子若評你錯了怎么辦?買布的說,若是我錯了我情愿輸掉項上人頭,你錯了又怎么說。
顏回自信地說道,要是評我錯了,我甘心輸掉頭上的冠。
兩人為打賭之事找到了孔夫子。夫子聽完原委后,笑著對顏回說,三八就是二十三呀,顏回你輸了,把冠取下來給人家吧。
顏回從不跟老師斗嘴,聽夫子評他錯了,就老實把冠摘下來給了買布的,那人接過顏回的冠得意地走了。
對孔子地評判,顏回表面上服從,心里卻想不通,認為老師老了,糊涂了。
到了晚上,孔夫子對顏回說,我知道你還對上午的事憋氣。
你想想看,我如果說三八等于二十四,那人輸掉的可是一條命。我要是贊成那人三八等于二十三,你輸掉的卻是一個冠,你說是冠重要還是人命重要?”
諸葛青云聽完后,白皙無暇的臉上平靜如深井,他癡癡望著遠處的草地,半晌無語。
過了很久,他轉過頭說道:“你希望我成人之美?”
阿永笑了笑,說道:“江湖傳言,少掌門自小冰雪聰明,實在所言非虛。”
“說你來的目的。”
阿永道:“萬荷苑,春香樓,美人笑,茶香濃,聽歌看舞,笑談人生。”
諸葛青云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終于開口說道:“好。”
阿永聽見這個“好”字,簡直不敢相信,這么一件不合情理的事情,諸葛青云竟然答應了,而且什么也不問。
難道是他喜歡這種風月場所,喜歡醉臥美人膝,醒掌殺人劍的的快感?這簡直就是說妄人妄語,諸葛青云從來都是深居簡出,潔身自好的高潔劍士,他怎么會有此愛好呢?
這是個很傷腦子的疑問,不管怎么說,這也是一個千好萬好的結果,阿永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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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禾姑娘更高興,高興的像個偷吃了鮮魚的小貓,殷勤地招待這位神仙一樣的人物。
她給諸葛青云捧茶喝,諸葛青云雖然不言不語、冷冷冰冰,但很有禮貌地接在手里并說聲多謝,然后慢慢品嘗。
她給諸葛青云彈琴,諸葛青云靜靜地聽著。
她給諸葛青云唱曲,諸葛青云仔細聆聽,總之,氣氛融洽極了。
兩個時辰后,諸葛青云告辭離去,阿永和萬禾姑娘張羅送行。
出了“萬荷苑”的大門,諸葛青云突然對阿永說道:“你應該送我一程。”
阿永一怔,笑著說道:“好,送君千里,朋友之誼。”
阿永把諸葛青云送出了很遠。
在一處寬闊平整的地方,諸葛青云勒住了馬,說道:“就這里吧。”
“就這里吧。”
阿永的理解是,就送到這里可以了。
他想錯了。
諸葛青云跳下了馬,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阿永只好跟在后面。
諸葛青云走到一處更開闊的地方,站定,右手按在了他那柄名揚天下的“雪花劍”的劍柄上,說道:“我的意思你懂?”
阿永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世上沒有白吃的宴席,只是沒有想到,要債的人這么心急。”
諸葛青云說道:“環飛雀散,很不錯。”
阿永說道:“萬禾姑娘的‘霓裳羽衣’舞也很不錯。”
諸葛青云說道:“我也想看看‘九連環’。”
阿永說道:“你看,今天真是個趕路的好天氣,天空晴朗,行人稀少,說不定天黑之前你就可以到家。”
“我會等你把話說完。”諸葛青云依然淡漠說道。
諸葛青云實在是個可怕的對手,不管阿永怎么打岔搗亂,他總是絲毫沒有火氣,所說得話也永遠保持在十個字以內,憑這份靜如止水的涵養,就高出旁人一大截。
阿永真不想動手,但可能性已經不大了,因為諸葛青云在慢慢地拔劍。
他的劍只要出鞘,絕不會收回。
劍身上的雪花斑點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變幻著奇異的光澤。諸葛青云的目光也開始凝固,盯著阿永脖子上的“九連環”。
阿永看著那柄神奇的“雪花劍”,它已出鞘一半,他的雙手也不能不抓住了脖子上的“九連環”。
空氣似乎停滯了流動,時間也似乎定格,這將會是一場怎樣的決戰?它是不是會再一次轟動武林,流傳后世?
你死?我亡?兩敗俱傷?
就在氣氛將要達到頂點時,阿永突然蹲了下去,抱著肚子,一臉的難受。
諸葛青云奇怪地看著他,問道:“你怎么了?”
“我肚子不舒服,不行,我要出恭,實在受不了啦。”
阿永說完,也不管諸葛青云答不答應,抱著肚子一路小跑到前面小樹林。
諸葛青云積聚起來的精氣神,一下散掉了。像他這樣的君子,當然不會阻止一個急著要蹲茅房的人。
諸葛青云等了很久也不見阿永回來,就有些懷疑,跑到那個地方一看,哪有阿永的影子。
只見一棵樹上刻著一行字:不辭而別,還望見諒,它日有緣,一定賜教。
諸葛青云有點不可思議,自己看重的對手竟然逃走了,這到底是對自己畏怯還是耍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