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郊外的官道旁。
萬禾姑娘下了踏凳。她并沒有再往前走,只是看著風九瘋不說話。
風九瘋眼珠一動,冷冰冰說道:“你的意思我懂,我的尊嚴你不懂。”
萬禾姑娘笑了笑。
風九瘋的言語雖然不可愛,但他穩(wěn)坐車端的行為還是讓她滿意的。
阿永很不痛快,說道:“對一種人,你的心思叫多余。”
萬禾姑娘也不吱聲,只是看著前面東竄西跳的“飛狐”,邁步只顧向官道旁的小路走去。
小路雜草遍生,很長,路的盡頭是一片荒涼的墳冢。
這是一片窮苦人的墳地,幾乎沒有墓碑,有一些是用粗糙的木板做成,還有就是一座座光禿禿的墳堆,上面長滿了野草和藤蔓。
身處這樣的環(huán)境,你要是還有好心情,那你一定是一個冷漠的人。
如果你能觸景傷懷,聯(lián)想到自己百年之后躺在這里的情景,那你一定是個有長遠謀劃的人。
萬禾姑娘在一處沒有標記的墳堆前站定。
她回過身,對阿永說道:“你不要怪我多心,這件東西太過重要,很少有人會對它不動貪念,少一個人看見對你就少一分麻煩。你信得過的人,我未必認為可靠,有一個人說過一句很重要的話。”
“什么話?”
“能夠傷害你的,一定是你的朋友和親人。”
“怎么說。”
“只有這兩種人你是不會提防的,對手和敵人離你很遠,傷害你的成本太大,而這兩種人的成本等于零。”
“你總有一些怪異的道理,”阿永無奈說道,“我不喜歡你地做法,但我尊重你地想法。”
萬禾姑娘說道:“你可以說一些有意義的話。”
“什么話你認為有意義?”
“我是怎樣把東西藏在這里的?我會藏在哪個具體的位置。”
“你既然已經(jīng)帶我來了,我不用問你也會說。”
“你一定要問。”
“為什么?”
“我一個人自說自道豈不是顯得很無趣。”
阿永聽她這么一說,只好問道:“你是怎樣把東西藏在這里的?”
“我假裝以為父親死了,要給他立一座衣冠冢,也好時常拜祭,所以就有了這個墳冢。”
“你不會把東西藏在墳堆里面吧?”
萬禾姑娘的目光越過面前的土堆,望著前面的一叢野草。那片草叢長得很茂盛,枝葉在微風中不停搖曳。
她說道:“以洪天籌的老練,他怎能不會過后查看。”
“那你會藏在哪里?”
“就在那片草叢下面。”萬禾姑娘指著目光所及的地方說道。
阿永說道:“你對自己就這么有信心,也不怕旁人無心找到?”
“再窮的人也不會到這里來割草挖地,這是犯大忌諱的,除非有人有確切的信息。”
阿永不再多話,拿起工具上前刨土。
只是一鋤頭下去,就聽到“嘣”的一聲,刨開周圍的土,一塊石片就露了出來,揭開石片,就看見一個用淄帛包裹著的小團。
從這樣的深度到簡單的埋放,明顯就看出藏匿之人是在匆忙之中完成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有小雪這樣的精明侍女監(jiān)督,想從容埋藏是不可能的。
抖掉布帛上面的泥土,打開來,“結(jié)綠”就呈現(xiàn)在阿永的眼前。
果真如傳說中的模樣,整個寶物翠綠晶瑩,形態(tài)逼真,宛如一只振翅鳴叫的鳳凰。
尤其是一雙眼睛,仿佛在看著面前的人,定睛凝視,這雙眼睛竟然在骨碌轉(zhuǎn)動。
天下最精巧的工匠,即使能雕鑿出和“結(jié)綠”一模一樣的物品,但絕對模仿不出這雙天下無雙的鳳眼。不必疑惑,這就是讓不少人垂涎貪慕的宋國之寶“結(jié)綠”!
萬禾姑娘說得一點沒錯,就算清心寡欲的山林之士,如果看見眼前的東西一定也會愛不釋手,占有之心油然而生。
遙想當年,宋國之主把這件吉祥神物奉為至寶,頂禮膜拜,實在是實至名歸。
千年之后,后世之人再次看見無不驚嘆迷醉。它巧奪天工的絕世魅力讓多少人癡狂,難怪萬喜樂寧死也不愿用它換取性命。
萬禾姑娘不動聲色地看著阿永,并不激動難過,難道她對它毫不稀罕?
旁人羨慕它、覬覦它,夢想得到它,是因為本身處在安定的環(huán)境中,但你若是身處她這種境況,你是不是還會有這樣地想法?
再珍貴的東西比起生命和親人算得了什么?至少在萬禾姑娘眼里是這樣的,所以“結(jié)綠”在她的眼中只是一個賭局的籌碼。
賭局開始了,能不能贏,不只是能力,還要看賭博的人運氣是不是夠好。
“你看夠了沒有?”
阿永抬起頭,說道:“夠了。”
“是不是真的‘結(jié)綠’?”
“絕對是。”
“那你應該做下一件事。”
“什么事?”
“把它包好,放在貼身的口袋里,日夜都不能離身。”
“我會妥善保管。”
“你一定不能有一絲失誤。雖然我相信你的承諾,但你要是被人盜取或搶走,救人的動力一定會打折扣,所以說,為了大家好,你時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我會記住。”
“其它的事有沒有記住。”
“從這一刻開始,我們的約定就開始生效。”
萬禾姑娘說道:“你準備什么時候動身?”
“很難說。”
“你還有其它的事?”
阿永嘆了一口氣,說道:“和你這件一樣難辦的事。”
“很危險嗎?”
“也許吧。”
萬禾姑娘緊盯著阿永,說道:“你不能死。”
阿永鄭重說道:“說不準,但你放心,在死之前,我會把我們的約定托付給一個可靠的人。”
萬禾姑娘看著阿永,良久,說道:“你不會死,我對你有信心。”
阿永笑了,說道:“我對自己向來都很有信心。”
突然,一陣破空的呼嘯聲自阿永的背后響起。
對這種聲響,他并不陌生,這是強弓利箭發(fā)出地奪命聲音。他的身體閃電般后倒,腳尖一彈,整個身體平行貼地式的倒飛出去,后望的目光同時瞥見了遠處隱藏的灰衣人。
三只連環(huán)利箭從他的胸前五寸飛過。
阿永雙手向下一拍,身體又凌空飛起,撲向藏在樹后的人。
他的雙腳剛落地,從他的側(cè)面又飛出數(shù)只暗器,襲向他的全身要害。
阿永的身體只能向左側(cè)斜飛過去。
看來對方早有算計,一切都配合默契。
他剛躲避到左方,三個拳頭般的鏈子錘就已擊向他的上中下三路,同時,灰衣人的連環(huán)箭矢夾在鏈子錘的空隙里一并射來。
用暗器、利箭、鏈子錘的都是江湖高手,三人互相呼應,算計準確,每一次都是要人死命的殺招,狠毒絕倫,不留余地。
阿永再次后仰跌倒,雙手揮出,三道燦爛的圓形光影隨即向三個不同的方向飛去。
沒有慘叫,只有重錘砸中腦袋破碎的悶響,就像石杵搗在了西瓜上的聲響。
三個人,三具尸體,三個破碎的腦袋。
一樣的裝束,一樣的灰色衣服,甚至連他們碎裂的腦袋看起來都是一樣的。
他們的面容也已移行變位,幾乎分辨不出,唯一讓他注意的是他們的頭。
光頭,剛剃過的光頭,光頭上刺著一只詭異的眼睛。
不管你站在那個位置,都會發(fā)現(xiàn),這只眼睛在陰森森地注視著你,讓你心底不由得生出寒氣,永遠都不會忘記。
有刺青并不奇怪,但要把一個讓人寒磣的刺青刻在光禿禿的腦袋上,這已不是普通的怪異,它是一種特殊的標記。
當它不管出現(xiàn)在什么人面前,只向你要一樣東西:命,你的命。
詭異的獨眼,黑暗的組織,要命的一群人。
——“黑喇嘛”,是一個傳說中的殺人魔王,他組建了一個殺手組織,這個可怕隱秘的組織就叫“黑喇嘛”,來刺殺阿永的就是“黑喇嘛”的成員。
“黑喇嘛”是誰?
“黑喇嘛”就是“黑喇嘛”,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沒有知道他的確切面貌、生辰年月、武功家世、鄉(xiāng)貫年甲,唯一清楚的是,他是一個吐蕃人,曾經(jīng)是一個喇嘛。
難道他是從九天魔世降下的仙魔?
其實答案很簡單,和他有關(guān)的一切都已灰飛煙滅。
據(jù)說,他殺死了所有知道他的人,燒毀了所有他曾經(jīng)居住過的房舍。
要做到這些,需要殺死多少人?
據(jù)說有七百零三人。
要毀滅所有的痕跡,需要做到哪些?
據(jù)說,他燒毀了三百多所曾落腳過的房屋。
可不可以查到他比較詳細的資料?
可以,唯一的地方當然是萬先生的竹樓——
‘黑喇嘛’:出身年月,親屬關(guān)系,鄉(xiāng)籍村落,師承武功,所到之處,不詳(據(jù)說被本人銷毀)。
十年前到中原創(chuàng)立‘黑喇嘛’殺手組織(過程不詳)”。
此人生性狠毒,有嗜殺傾向,心理極度灰暗,精于算計,武功據(jù)說高深莫測。
組織形式:據(jù)說組織內(nèi)人員單線聯(lián)系,互不接觸,殺人之前看人論價,‘黑喇嘛’本人從不扣留傭金,嚴格遵守與雇主之間的一切承諾。
成員結(jié)構(gòu):據(jù)說多數(shù)是以秘密殺人為樂的江湖高手(這類人不做標記),還有一類是本人親自培養(yǎng)的暴戾之人……
這幾乎就是無用的記載,因為所有的資料,前提都注明據(jù)說兩字,但如果你小看這份資料那就大錯特錯。
這是萬先生調(diào)查了被殺得二百零三個江湖人士和七十五個商賈巨富,以及二十五個朝廷小吏所得的結(jié)果,你只要知道這些,還能不能小視?
這所有的資料都證明,“黑喇嘛”是一個絕頂聰明,細致嚴謹,謀劃精密,不留絲毫破綻給別人的人。所以他的殺手組織才顯得足夠神秘,這種無法捕捉的神秘才是最可怕的。
那個詭異的獨眼標示,就像在盯著所有被他注意的人,而沒有人能夠看見,那只獨眼背后的廬山真面目。
這種可怕猶如一根無形的繩索,無時無刻勒在與此相關(guān)之人的脖子上,讓你窒息的狂躁不安,精神崩潰。
“黑喇嘛”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出現(xiàn)在江湖中了,被他盯上的人還能不能活到下一刻?
阿永看著那只邪惡的獨眼,心情很沉重。
如今殺死了“黑喇嘛”的三個殺手,下一次的截殺一定更猛烈,派出地殺手級別一定更高。
真正的麻煩終于來了。
——惡人之所以不怕作惡,是因為他們總是躲在好人看不見的地方;好人之所以懼怕惡人,是因為你看不見他,而他時刻在盯著你。
這實在是一種深深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