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和阿草確實勤快能干,讓阿永挑不出一絲的毛病。
勤快的阿柴不止勤快,還聰明細致。
他釘了一個厚厚的記事簿,把阿永要辦的事務都詳細記載下來,等阿草給阿永梳洗完畢,他就把一天的事情早早安排妥當,不用阿永再交代囑咐。
這樣的下人你怎會不滿意,只要用上幾天,打死你也不會把他們趕走。
阿柴趕車的技術比起風九瘋,自然要嫻熟平穩很多;阿草鋪的坐墊也夠厚、夠寬大,不管是坐著亦是躺著都十分舒服,對長途出行再合適不過了。
阿永要去“蒼鷹堡”,這是一段很長的路程,曉行夜宿這是必須的。
雞鳴早看天,有路莫行船。
過橋須下馬,未晚先投宿。
旅途勞頓中,天色尚早就要尋找一處像樣的客棧,這是因為錯過這個村,就未必能碰上一個店,尤其是飯菜合口,房間舒適的客棧。
現在還是申牌時分,天色還很明朗,但阿永決定投宿。
這是一家有上百個客房的客棧,規模不小,很是氣派,要是再趕四五十里地,就不一定能遇上這么個好客棧。
不用懷疑,大的客棧飯食一定豐盛,被褥一定干凈溫暖,店家的服侍也一定很周到。
有錢的時候,你一定不要把錢當錢看,不然等到你沒錢的時候,錢一定不會把你當人看。
阿永一直是這么想的。
現在他很有錢,而且是貌似花不完的錢,他當然不會委屈自己。像這樣的客棧,美酒佳肴,錦繡床帳自然樣樣俱全。
客棧招牌“笑瞇瞇客棧”,伙計見到賓客不但臉上帶著笑,連聲音似乎都帶著笑。
還沒等阿永的馬車停穩,門外招呼的伙計就三步并作兩步,小跑到了馬車前,幫忙拉住了轡頭。
望著從踏板上下來的阿永,他笑得兩個大眼睛都瞇在了一起,嘴里的話仿佛不是說出來的,而是笑出來的。
“客官,您里邊請,上房、中房、下房、雅房您隨便挑;熱水、溫水、冷水您要那樣火家給你準備那樣。
上好宴席,精致素齋,饅頭、羹粥、香米、面條您想要什么樣的口味,就給你做什么的口味。保你吃得順心,睡得安心,住得舒心,走得時候高高興興,家里家外事事稱心。”
阿永聽著他說,看著他笑,直到他嘮叨完才說道:“上房三間,好飯一桌。”
伙計笑得更歡了,朝里喊道:“上房三間,上等的飯菜一桌。”
說完忙著幫阿柴牽馬卸車,阿草趕忙搶進去收拾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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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漆的發亮的四方高桌。
桌上擺滿了豐富的果蔬菜肴,搭配巧妙,色香誘人。
阿永舒舒服服地坐在高椅上,身后是服侍的阿柴,阿草。
這是兩個貼心又固執的男女,你若讓他們坐下來一起吃飯,打死他們也不會愿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人方式,你若勉強他們,這會讓他們惶恐不自在,所以阿永也就任其自然。
所謂兩人不賭錢,一人不喝酒。
一個人吃飯喝酒是一件很無趣的是,倘若有人作陪,興致就會高很多。
如果是不請自來的人,你是不是還會有好興致?
現在,就有一個人拿著酒壺坐到了阿永的對面,還把那把精巧的酒壺放在了阿永的對面。
這把酒壺好像不是燒制的瓷器,也不像木制的,倒像是鐵打的。
鐵打的酒壺也能盛酒?
能,因為他給自己倒滿了一杯,好像還準備再倒,細長的手指還緊緊握著把手。
這個人長得實在不好看,一個大鼻子就像掉在臉上的葫蘆,不言不語,看情行就不是來喝酒交朋友,是來找麻煩。
一個人就是一個小麻煩,兩個人就是兩個不小的麻煩,要是有這樣的三個人,那就是一個大麻煩。
另外兩個麻煩就是站在他身后的兩人。
一個人嘴里噙著嗩吶,一個人手里握著法鈴。
明明噙著嗩吶,他卻并不吹,明明拿著法鈴,他卻并不搖,明明要倒酒,他卻并不倒。
三個人呈扇形站坐,面目冷峻,六雙眼睛死死盯著阿永。
三個人圍住一個人,很明顯有打架的意思,但并不立即動手,說明他們還有很要緊的話沒有講出來。
三個人中誰有發言權?
通常是排在中間的人。
居于中間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大鼻子。
大鼻子冷聲說道:“你有沒有看見我手中的酒壺?”
阿永笑著說道:“我的眼睛好好的,怎么會看不見。”
“你知道這只壺是什么材質?”
“不管是金壺、銀壺、銅壺、玉壺,什么材質不重要,只要有用就行。”
“你錯了,材質不一樣,壺的用途就不一樣。”
阿永奇怪地說道:“不管是什么材質的酒壺,除了盛酒還能盛什么?”
“這是一把鐵制的酒壺,它很少盛酒,一旦它盛酒,招待的一定是趕遠路的人。”
阿永問道:“什么人才能夠資格喝你的酒。”
“赴黃泉路的人。”
阿永似乎吃了一驚,說道:“原來你這酒壺里裝得不是酒。”
“銷魂蝕骨水。”
阿永忍不住笑了,說道:“你都告訴這壺里裝得是要命的毒水,誰還敢喝。”
大鼻子神秘一笑,說道:“這里面的東西不是喝的,而是噴的。”
阿永說道:“酒壺就是酒壺,它怎么能變成噴壺?”
“這個世上只有一個地方能把酒壺變成噴壺,你知不知道?”
“你說了我就知道了,你不說我就不知道。”
大鼻子驕傲地說道:“天下只有‘七巧堡’雪正,能做出‘銷魂蝕骨壺’。”
“七巧堡”二弟子雪正,他設計的“銷魂蝕骨壺”,據說巧妙無比,能把壺里的毒水噴射出兩丈開外。只要沾上一點點,皮肉就會潰爛,如果沒有獨門解藥,最后連骨頭也會腐朽,那種痛苦生不如死。
現在他的壺嘴正對著阿永,相距不過五尺。
阿永說道:“你的‘銷魂蝕骨水’的確厲害,但你有沒有機會使用還說不準。”
站在左邊吹嗩吶的接口說道:“再加上我,是不是就能說準?”
阿永說道:“你的東西能干什么?”
吹嗩吶的說道:“我的東西能吹。”
阿永說道:“你平時都給什么人吹。”
“快死的人。”
阿永說道:“你的嗩吶也能吹死人。”
“能,一定能。”
阿永說道:“難道你的嗩吶和他的酒壺一樣,都有玄機?”
“我這是‘催魂嗩吶’,‘七巧堡’連山的‘催魂嗩吶’只給人送葬。”
“七巧堡”三弟子連山,據說他制作的嗩吶內藏三十五只毒針,能破護身罡氣,發出時無聲無影,尤其在夜間絕難防范。
現在他的嗩吶口也正對著阿永的全身。
阿永說道:“這樣看來,我若反抗,活命的機會微乎其微。”
拿著法鈴的人接口說道:“如果我們三個人同時啟動暗器,你是不是絕對沒有活命的機會?”
阿永說道:“你搖一搖法鈴就能要人命,難道你那真是九天神魔攝魂奪魄的魔鈴?”
拿著法鈴的人說道:“魔鈴只是傳說,而我這個法鈴卻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它不能攝魂奪魄,但可以見血封喉。”
阿永說道:“你的法鈴里面也能射出毒針?”
“不能。”
阿永說道:“難道你的這個鈴鐺比雪正的‘銷魂蝕骨壺’、連山的‘催魂嗩吶’還有名,更歹毒?”
“你要是知道‘七巧堡’,就一定知道天鴻,知道天鴻,就一定知道他制造的‘滿天星’。”
“滿天星”是一種花草的名字,它充滿著幻想、純真,可是你若了解“七巧堡”四弟子天鴻制作得“滿天星”暗器,你就會對它敬鬼神而遠之。
這種暗器并非直接擊中人的身體,他把里面的圓球推射出去后,會在目標的上方爆炸,里面包裹的針尖狀暗器不計其數,沾即入肉,上面的劇毒會迅速浸入你的血液,奪人死命。
這種暗器只要發出去,從來沒有人躲得過去。
“風、雪、連、天”四大弟子,不但善用暗器,他們還是江湖上獨一無二制作暗器機關的頂尖高手。
現在,“七巧堡”三大弟子聯袂而至,他們目的阿永要是再不明白,豈不是比傻子還傻。
雪正說道:“風祺死了,你不會不知道。”
阿永說道:“聽說過,你今天這么一說,就證明確有其事。”
雪正說道:“他被人暗算而死,你也不會不知道。”
阿永說道:“我今天要是死了,算不算被人暗算?”
雪正沉默了一會,說道:“殺人的方式有很多種,暗器當然包括在內。”
阿永說道:“其實我很同情暗算別人的人。”
連山忍不住問道:“別人都痛恨這種人,你為什么同情他們?”
阿永說道:“武功高強的人,自然希望和別人公平決斗,可是他們也許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需要這樣的規則,是因為他們有戰勝他人的把握。
如果你要求武功不如你的人和你公平競爭,這還叫什么公平?
那些武功不濟的人,采用暗算得手段殺死對手,這也是理所當然,也許,這就是他們眼中的公平。”
天鴻也忍不住說道:“沒想到江湖上還有你這樣曉事理的人,所以我并不憎恨暗算風祺的人,怪只怪他不夠警覺。”
雪正說道:“責怪和追究是兩回事,風祺的死是‘七巧堡’的大事,你說我們應不應該找到兇手?”
阿永毫不遲疑地說道:“當然應該,他是你們的大師兄,也是你們的好兄弟,不抓住兇手就不配做‘七巧堡’的弟子。”
雪正的臉上微微有了一些暖意,說道:“永南山能在短短的時日掙出這么大的名聲,不但武功超群,還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我喜歡。”
阿永笑著說道:“都說實在厚道的人討人喜歡,聰明的人都比較討厭。”
雪正說道:“我最不喜歡那些老實人,你知道為什么?”
阿永問道:“為什么?”
雪正說道:“老實很多時候就是愚笨的代稱,他們怎會通曉復雜的人情世故?聰明人就不一樣,他們能理解別人的難處,不會讓別人難堪吃虧。尤其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一定會權衡利害,做出利人利己的選擇。”
面對天下數一數二的絕命暗器,能做出的選擇幾乎只有一個——妥協。
妥協有時候算不上屈辱,它是一個雙贏的局面,既能讓自己不受傷害,也能讓對方有一個圓滿的交代。這里面的道理也很簡單,你侵犯了屬于別人的利益,人家用一種強迫的手段拿回,這也是應該的。
——如果你站在別人的位置人想問題,也許你內心的負擔會減少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