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永站在高大雄偉的牌樓下,看著已經(jīng)消失不見的歡迎隊伍,若有所思,他猛然想起了一件十分怪異的事情。
八大弟子為什么都穿著緊身的青衣,而且都帶有兵刃?
他們?yōu)槭裁炊简T著長途奔襲的健壯駿馬?馬鞍邊上為什么還拴著水壺?
按常理,他們今天應(yīng)該穿著寬松的鮮亮衣裳,兵刃乃兇器,在這大吉大喜的日子里不應(yīng)該佩戴。還有,短短的十里路程根本不必攜帶水壺,何況隨行的奴仆帶有水酒。
馬,還有適應(yīng)于長途趕路的馬匹,這未免有些異常?!
當(dāng)把這些不尋常的情形連貫起來時,他頓時醒悟,華千里已經(jīng)憋不住了,他今天一定有所行動。
難道是三偷兩盜的數(shù)次窺探起到了作用?華千里要轉(zhuǎn)移“垂棘璧”?
想到這,他快速沖進(jìn)了堡里的馬廄。
管理馬廄的是一個年老的馬長,彎腰駝背,滿頭白發(fā)。
這樣的老人已經(jīng)在“蒼鷹堡”干了一輩子。能勤勤懇懇為主人喂養(yǎng)幾十年的馬匹,他不但對馬有了別樣的感情,對主人也一樣深懷敬意,主人交代的事情他絕對會嚴(yán)格遵守。
“老伯,給我牽一匹好馬,我有要事去辦。”阿永對老人說道。
“不行。”老人毫不遲疑地拒絕。
“什么時候行?”
“除了今天,什么時候都行。”
“理由。”
“堡主的吩咐就是理由。”
“堡主都說了些什么?”
“辰時過后,任何人不得到馬廄領(lǐng)馬,違者重罰。”
阿永心里更加明了,他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追上八大弟子,一刻也耽誤不得。
“這是五千兩的銀票,足夠你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逍遙余生,這種機(jī)會,你這一生只會有這一次。”阿永把銀票遞到老人眼前,笑吟吟地說道。
對一個貧窮低賤的馬夫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他一輩子或許都沒有見過十兩一錠的銀子,更別說五千兩。對他來說,這是一個難以抗拒的誘惑,想不答應(yīng)都困難。
老人連看都沒有看遞在眼前的銀票,看著阿永冷聲說道:“辰時過后,任何人都不得到馬廄領(lǐng)馬,這是堡主的命令,任何人都要遵從。”
——一個在馬房做了一輩子的老人,他的想法的確不能和常人一概論之。
阿永尊重他的忠誠,但不能尊重他的做法。
他忽然輕輕一掌切在老人的耳根。這個力道并不大,但足以讓這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昏睡一個時辰。
他跨前一步托住老人的身體,把他放到旁邊的躺椅上,把趴在肩頭的“飛狐”揣進(jìn)懷里,解下一匹黑鬃駿馬,疾馳而去。
堡內(nèi)的鐘樓頂端,一雙冷酷的眼睛,一直盯著阿永遠(yuǎn)去的背影,很久,很久。
阿永快馬加鞭趕到青棗鋪時,歡迎的隊伍正在整齊有序地排列等候,唯獨不見八大弟子的人影。
“一塵師兄怎么不見?”阿永向站在前面的一位婦人問道。
“他們騎馬向那邊去了。”婦人指了指旁邊的一條小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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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小路蜿蜒曲折,兩旁雜草茂盛,樹木高大密布,就像是一個無邊的帳篷,把行人遮蔽在其間,不管什么人走在這條小路上,都不免壓抑沉悶。
這樣的道路想催馬疾走根本不可能,只能徐徐而行。
在這寂無人聲的地方,沒有行人、聲響,實在是一件難耐的事,幸好,前邊不遠(yuǎn)處有琴聲響起。
琴聲悠遠(yuǎn)寧靜,如泉水流過突兀的巖石,不由讓人精神煥發(fā)。
在這種地方彈琴休閑的人一定是雅人,如果還有兩個秀麗妖嬈的女人翩躚起舞,那這人不但是雅人,還是一個極會享受的人。
他們居然就在小路的中間,旁若無人,自娛自樂。
遇到這種事,你是不是很驚訝?
阿永當(dāng)然很驚訝,因為他想不到,這個彈琴的人居然就是“定州大俠”申無害。
申無害依然身著華麗的衣裳,閉著眼睛,雙手在琴弦上來回跳躍,頭上的彩巾隨著他搖頭的節(jié)奏晃悠。他面前的兩個女人身材纖細(xì),容貌姣好,披散的長發(fā)在身體的急速旋轉(zhuǎn)中就像盛開的魔芋花。
這種場景,如果在鮮花盛開的莊園里自然美妙無比,可是在這幽暗空曠的荒郊野外,就說不出的陰森詭異。
悅耳的琴聲怎么會在這里彈奏?
美麗的女人怎么會在這兒跳舞?
從心底冒出的寒意游遍阿永全身,這是一種對無知危險的警示,可他不知道危險到底在哪里。
面對三個活生生的人,不管有沒有危險,總得打個招呼,何況其中一個還是熟人。
“申大俠好雅興,只可惜這個地方太過偏僻,少一種風(fēng)花雪月的感覺。”
申無害好像沉睡的老鼠突然受到驚嚇,聽到阿永說話,琴聲戛然而止,猛然睜開了眼睛,說道:“你到了?好像遲了兩刻時間。”
阿永驚奇地問道:“你在等我。”
申無害揮了揮手,兩個女人停了下來,分立兩旁,居然對著阿永不住的媚笑,歡快的樣子就像蜘蛛捕到了食物。
“看來有人還是高估了你的聰明。”
這是什么話?阿永不明白。
申無害撫摸著琴弦,慢慢說道:“我知道你很意外,這只是個開始,馬上就會有讓你更意外的事發(fā)生。”
阿永問道:“莫非你有讓我驚喜的東西看?”
申無害拍手笑道:“永南山果然聰明,你猜猜看,我會讓你看什么精彩的東西。”
阿永說道:“世上好東西太多,我哪能猜得到。”
申無害說道:“世上好看的東西固然很多,但我保證,你這一輩子只能看到這一次精彩的演出,絕無重復(fù)。”
“哦,是嗎?”
“一定是。”
“到底是什么奇怪演出?”
“百蟲宴。”申無害神秘說道。
“沒聽說過。”阿永不解。
申無害說道:“百蟲宴的意思就是,無數(shù)只蟲子吸人血、食人肉的宴席,當(dāng)然,是給蟲子準(zhǔn)備的豐盛筵席。”
阿永身上毛發(fā)頓立,仿佛已經(jīng)看見,有無數(shù)的蟲子在啃食人的皮肉一樣。這種恐怖的場面,想著就讓人惡心畏懼,如果親眼看見,那會又是怎樣的慘絕人寰?
阿永忍不住問道:“什么人得到了這種待遇。”
申無害盯著阿永看了很久,說道:“你。”
阿永笑了,說道:“我和你無冤無仇,你怎會這樣對我?”
申無害說道:“你看過刑場上的劊子手砍犯人腦袋嗎?”
“見過一次?”
“那你說,他們之間有什么仇?”
“他們沒有仇,劊子手砍人腦袋只是他的生存需要。”阿永嘆了口氣,說道,“就怕他們砍著砍著上了癮,有一天不砍腦袋了反而不習(xí)慣。”
申無害使勁地拍著手掌,說道:“深刻,實在深刻,和你這種聰明人說話實在過癮”
阿永緊盯著申無害,說道:“你就是那個砍腦袋上癮的人?”
申無害搖了搖頭,說道:“砍腦袋是一件很無趣的事,‘咔擦’一下就完了,哪有那種人死之前垂死掙扎的可憐樣有趣。
他們哀嚎、抓撓、求饒、痛苦、扭動、祈求、絕望的樣子,實在有趣極了,那種讓人興奮的死亡,砍頭是看不到的。”
申無害嘴里說著,眼里已經(jīng)流露出一種嗜血的亢奮,眼珠發(fā)紅,面龐錯位,野狼一樣的眼神在跳躍,森森的牙齒上下磕碰,烏紅的舌頭在舔著快要流下來的涎水,仿佛那種殘忍的死亡是他夢寐以求的佳肴美餐。
他現(xiàn)在的樣子,哪里是一個堂堂正正的江湖大俠,純粹就是一個渴望觀賞死亡的妖魔!
世上絕少有人性喪失殆盡的人,申無害無疑算一個,這種人已經(jīng)把觀賞人的死亡和痛苦當(dāng)成人生的追求,這種人無疑也是最可怕,最邪惡的人!
阿永眼里殺機(jī)頓露。
他很少有殺人的沖動,但他決意要殺得人一定要殺死。
——有些人,如果不殺死他,你一定會做惡夢,而這種噩夢會消耗掉你很多的精力。
申無害突然詭秘地笑了,說道:“你想殺我?你先看看天上地下,左前右后。”
阿永目光往旁邊一移,不由打了個寒戰(zhàn)。
只見兩個妖冶的女人在撮唇輕噓,隨著她們怪異的噓聲,兩只百足毒蚿從其中一個的胸前爬出。惡心的毛足在她的脖子上蠕動,丑陋的尖頭居然在她的臉上來回蹭,一邊臉一個。
還有一個女人的臉上也趴著兩只百足劇毒蚰蜓,長長的觸角左右搖動,黑膩的長軀一頭還掛在她的耳朵上,兩個女人竟然還用舌頭挑逗著它們。
阿永胃在翻滾,這種惡心的程度,讓他想把三天前的東西都吐出來。
這還不算,只見頭頂?shù)臉渖喜恢裁磿r候垂吊著數(shù)不清的毒蛇,花花綠綠,長長短短,有的還交纏在一起,樹叉一樣的信子倏爾吐出,倏爾縮回,腥氣撲鼻。
地下左右前后的草叢里也鋪滿了不計其數(shù)的蜈蚣,蝎子,蟾蜍,青蛇,毒蟻。它們好像在聽從號令,只圍著阿永和他的馬不停打轉(zhuǎn),那不停蠕動的惡心形狀,讓人的三魂五魄都為之顫栗。
只見一個女人輕噓一聲,那只巨長的毒蚿“嗖”的一聲,從她的臉上飛到了馬的身上。緊接著,數(shù)不清的毒蟲,毒蛇蜂擁到健馬的身上,狂咬亂啃。
馬匹受驚,還沒跳騰幾下,無數(shù)的毒液就讓它軟軟地倒下。只眨眼功夫,一匹活蹦亂跳的駿馬身上就爬滿了毒蛇、蜈蚣、蝎子等物,除了馬的形狀,連馬的毛發(fā)都看不出來。
阿永的手腳冰涼,這種罕見的場景,他的確一輩子都不會看到,是第一次,也許就是最后一次。
這哪里還看得見樹木草叢,簡直就是毒蟲的海洋!
申無害大笑,笑聲里說不出的得意興奮。
能把一位絕頂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間,對他來說是一件多么開心的事,能看著他被一群毒蟲慢慢蠶食而死,又該是一件讓他一個月都興奮無比的事。
“你一定想不到吧,這就是苗疆‘萬毒女妖’靈妖姐妹。”
“萬毒女妖”的大姐把那只巨大的蚰蜓從臉上取下來,用嘴親了親,對著阿永燦然笑道:“要不是那個死老頭苦苦央求,這么遠(yuǎn)的地方,姐姐我可不愿來。
據(jù)說你脖子上掛著的那個‘九連環(huán)’很有名,等你喂了我家寶寶,我就把它拿回家玩。“
阿永看著那個體型丑惡的毒蟲,差一點就吐出來。
“萬毒女妖”的妹妹把那只足有一尺長的毒蚿從臉上拿下來,掛在了雪白細(xì)膩的脖子上,妖媚地笑著說道:“聽說你那只怪兔子很神異,你的皮肉喂了我的臣子后,我就把它帶回去燉了喝湯。”
阿永看著那只毒蚿的頭又伸到了二妖的下巴上,他終于忍不住,“哇”的吐了出來。
對這種污穢的東西,毒蟲最是喜歡,霎時,所有的毒物都向阿永涌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