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梟雄，他能站到屬于自己的那個山巔，他是驕傲的，也是讓人敬仰的，但同時他一定也是自私的。

為了屬于他的群體，為了他的無上榮光，他可以不擇手段，他可以泯滅人性，只要是阻擋他道路的人，他都會無情消滅。

或許，他未必想這樣殘忍，或許，他為了所要達到的目的，無情的在壓制自己的良知，但不管有怎樣的理由，在對被傷害的人面前，一切的言辭都是蒼白的。

阿永看著華千里垂老的面容，想起了他的艱苦奮斗和光榮歲月。他知道，他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來之不易，流血、殺戮、被殺，在過往的歲月中每一天都存在著。

要想保住這些既有的成就，犧牲別人在所難免，阿永能理解，但不能原諒他，所以，他要把藏在心里的話說出來。他知道，這些話根本不會有結果，但他決定還是要說出來。

“我今天親眼見證了三件你也許做夢都想不到的詭異事、傷心事、無趣的事，你要不要聽聽？”阿永看著華千里滄桑的面容說道。

“有多詭異？”

“我見到了苗疆的‘萬毒女妖’？”

“聽說過?！?/p>

“我還見到了‘定州大俠’申無害？”

“你們是不是聊得很開心？”華千里眨了一下眼，問道。

“他死了?！?/p>

華千里猛然睜大眼睛，說道：“死了，他不是還在堡里做客嗎？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死在哪里，你怎么會知道？”

這是一種詢問，還夾雜著懷疑，對阿永的懷疑。

能殺死申無害的人一定是個高手，這樣的高手在“蒼鷹堡”并不多。

“他死在我的眼皮底下，還有兩人陪他一起死的?！?/p>

“‘萬毒女妖’？他們怎么會鉤掛在一起。”

阿永看著華千里，慢慢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句話?！?/p>

“什么話？”

“自作孽，不可活?！卑⒂勒f道，“他們同時被自己驅出來的毒蟲活活咬死，場面聳人聽聞，慘烈無比。”

華千里疑惑地問道：“這到底是為什么？”

“因為他們想要殺死我。”

“他們為什么要殺你？”

“我也想知道，也想問問華堡主這是為什么?！?/p>

華千里搖搖頭，說道：“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你和他們有仇？”

阿永說道：“我和他們從來沒有沒仇，但和‘黑喇嘛’有怨。”

“我聽說過，他們在追殺你，難道他們都是‘黑喇嘛’的成員？”

“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我可以肯定，他們一定是‘黑喇嘛’派來的。”

華千里盯著阿永，說道：“你看出了什么端倪？”

“詭異、殘忍、不擇手段、變態，這就是‘黑喇嘛’的特征，這些特征都在他們身上完全體現了出來。”

“有關系嗎?！?/p>

“有。據說苗疆‘萬毒女妖’跟‘黑喇嘛’的頭領有很深的交情，而申無害純屬是一種變態的殺人愛好，這些邪異的人不都是‘黑喇嘛’特有的嗎？”

“有道理，江湖中只有他們的行事妖異難測?！比A千里點點頭，說道，“據說‘萬毒女妖’的驅毒手段無人能解，你又是怎么逃脫并殺死他們的？”

阿永神秘地說道：“這是一個秘密，我準備保留?！?/p>

華千里干笑了一聲，說道：“好，好，好，應該的?！?/p>

阿永長嘆了一聲，說道：“我要說第二件傷心的事，要是不說出了，會憋得難受。”

“說出來好，也就心安了。”

“只怕我的心安不下來，有些人的心也不會安下了?！卑⒂揽粗A千里說道。

華千里嘆了一口氣，說道：“為名為利，朝夕奔波，世上有多少人的心是安安靜靜的，你不也一樣？”

阿永并不接華千里的話頭，說道：“我緊接著又遇到了雪正師兄弟，你說奇怪不奇怪？”

“他們怎么了？”

“他們也想殺我，可惜功虧一簣。”

“憑他們的武功也想殺你，這不是很可笑嗎？”

阿永搖了搖頭，說道：“不，一點也不可笑，他們差一點成功了?！?/p>

華千里很訝異地看著阿永，說道：“他們的武功很高嗎？”

“能殺人的武功，不一定都高明，就看他們在什么時候用，時間是否合適?！?/p>

“我不明白?！?/p>

阿永說道：“是呀，我也不明白，他們怎么會知道我要走那條路，并且早已埋伏好在等候我，這原本是我臨時興起的一個念頭，他們怎么會知道的這樣詳細？”

華千里哂然一笑，說道：“魑魅伎倆，終是見不得光，不管他們怎么算計，也奈何不了永少俠這樣的少年英雄?！?/p>

阿永臉上變得灰暗，說道：“他們本來已經成功，要不是我的幾個朋友替我擋住，我一定會在他們霸道的暗器攻擊下死去，能從他們的暗器下逃生，的確是一件很艱難的事?！?/p>

華千里沉默了一會，說道：“你的朋友為你而死，你是應該傷心?！?/p>

阿永遙望著遠處的花木，眼中的哀傷更盛。

——陰世冷嗎？有熱飯吃嗎？有溫暖的床帳嗎？如果有就好，如果沒有，你們要自己去想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幫你們，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我一定會最先去找你們！

華千里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盯著阿永，說道：“你不是在堡里歇息嗎，怎么會跑到那樣的地方去？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永勉強笑道：“這就是我要說得第三件無趣的事了。”

華千里冷聲說道：“你說得第三件事我知道，它并不是一件無趣的事，相反卻是一件轟動武林的大事，這件事會讓你的名聲更響亮。

‘九連環挫敗虎刀’，嘖嘖，又一位頂尖高手敗在了你的手里，連我都佩服的不得了。我原想讓八展光大我‘蒼鷹堡’的門戶，現在看來，我得另做打算了。”

華千里話語了充滿了酸意與失落，雖然敗給阿永并不是一件很丟人的事，但畢竟并不光榮。

阿永看著華千里很不痛快的臉，說道：“我在回轉的路上暗自尋思，為什么會這么巧，好像他們都知道我要從那里經過，這是為什么？我也是臨時起意，他們怎么會早已做好了對付我的準備？?！?/p>

“你想到了什么？”華千里問道。

“一個消息，一個讓有些人寢食難安的消息?！?/p>

“什么消息如此讓人慌張？”

阿永笑了，說道：“這個消息就是，‘宇內三偷’的師傅要來‘蒼鷹堡’，而且是專程來取一件東西。”

“天下第一偷‘飛天土行孫’萬心？”

這是一個江湖中最奇特，最傳奇的神偷。

“飛天土行孫”萬心，不但輕功天下第一，據說他還能遁地而行。此人心思巧妙，能想出一萬種偷竊的方法，所以只要是他想要偷得東西，從來就沒有偷不到手。

這些年來聽說他已隱退，不再涉足江湖中的事務，但要是他真的想要到‘蒼鷹堡’拿一件東西，沒有一個人會相信他拿不到。

阿永說道：“這個消息自然是我放出來的，而且有人也不得不信我有這個能力。”

華千里說道：“你為了‘垂棘璧’，花的心思還真不是少，只可惜‘蒼鷹堡’并沒有這件東西?！?/p>

阿永并不理會華千里的話，自顧說道：“八月十五是個好日子?！?/p>

“它是小女的聘期，當然是個好日子。”

“如果在這個時候把‘垂棘璧’送出去不但及時，還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這真是一個絕妙地想法。”

“如果是聰明人，他一定這樣想。”華千里也贊同。

阿永自嘲說道：“聰明反被聰明誤，說得就是我這種人?！?/p>

華千里說道：“你難道不聰明？”

阿永說道：“比起你華堡主，我真是愚不可及?！?/p>

“你怎么可以這樣妄自菲薄，江湖是你們年輕人的，我們老了，已經不中用了?！?/p>

阿永感嘆道：“樹，越長越有用，刀，越磨越快，人，越老越有智慧，這話真是一點都沒有錯。”

華千里笑著說道：“你錯在哪里？”

阿永又長嘆一聲，說道：“一子之差，謬誤千里，我這次輸得干干凈凈，連一件衣裳都不剩?！?/p>

華千里說道：“你說了半天，我實在聽不明白，你指得是什么？”

阿永眼神忽然變得銳利，盯著華千里，說道：“你為了迷惑我，特意讓八大弟子裝扮成趕遠路的樣子，為了讓我堅信你有重大事情，故意交代馬房不要給任何人馬匹出堡。

還有，你吩咐管馬的老伯給八展他們的馬匹喂食了適量的巴豆，這些，你都算計得準確無誤，我沒說錯吧？”

華千里微笑著，既不承認，也不反駁。

阿永接著說道：“當我醒悟過來時，你一定也算到我會追趕過去，當然，路上我會順理成章地遭到‘萬毒女妖’和‘七巧堡’的狙擊，而能不能連續闖過兩道生死關是誰也不能預料的事。

所以，你就設了第三道關。

你的忠心弟子因為馬匹病倒，耽誤了行程，這又很自然的被我追上來，他們當然也不會懷疑這是你蓄意制造的環節。

本來你算好的群起攻之，誰料因為八展的執拗而功敗垂成，你說可笑不可笑，那時我還以為‘垂棘璧’就在他們的身上？”

華千里還是微笑著在聽，并不插嘴。

“不用再多想，我就明白過來，一定是你華堡主事先都已謀劃周密，并事先透露給了‘黑喇嘛’和‘七巧堡’。

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無懈可擊，截止現在，我都不能指責是你華堡主一手安排的。我拿不出絲毫的證據，一切都是我主動在發起，所以我輸得心服口服。”

華千里說道：“我給你講個古人的小故事，也許對你有幫助?！?/p>

“你講。“

華千里說道：“從前有個鄉下人丟了一把斧子，他懷疑是鄰居家偷了他的斧子，于是便觀察那人。

看他走路的樣子像是偷斧子的，那人的臉上表情也像是偷斧子的，聽他言談話語也像是偷斧子的，那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像是偷斧子的。

最后他在自家的山谷后發現了他的斧子。

第二天又見到鄰居家的兒子，就覺得他的言行舉止沒有一處像是偷斧子的。這個故事談不上深奧新奇，但它告訴了我們一個很樸實、很容易被人忽略的道理，你覺得呢？”

“很好，我一定記住。”

華千里拍了拍阿永的肩膀，微笑著說道：“古人云，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知道，你死了朋友心里很難過，有亂七八糟地想法我很理解。

不管你怎么想，我全當是你和我在探尋事情的真相。不要著急，總有一天事情會水落石出，到那時，再下定論也不遲。”

看著華千里若無其事的樣子，阿永只能在心里嘆息。

并不是現在的老人變壞了，而是當年的流氓變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