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希特覺得卜吉說的有道理，但還是不懂為什么要浪費那么多時間幫助這些獸人。

“你再想想。獸人這么多年在魔族的壓迫之下日子過得那么艱苦，但依然堅持著活了下來。這不僅僅說明他們膽小，更重要的是他們懂得示人以弱的道理。”

“示人以弱？這是什么道理。”普拉希特只知道與人對戰的時候可以示敵以弱，令對手麻痹大意。但他在行走做生意的時候，不論在什么地方都要虛張聲勢，這樣才能在一開始占據有利的先機。

“就是知道自己處于弱勢，所采取的抗爭方式。正所謂強者有強者的尊嚴，弱者有弱者的骨氣。”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所謂的弱者，總會被欺負。骨氣不過是裝裝樣子的而已。”普拉希特不屑地說道。

“不完全是這樣。”卜吉搖了搖頭，“世上并不是強者恒強，弱者恒弱的。老虎要吃山羊，山羊是絕對沒辦法抵抗的，只能掉頭逃走。但這樣你就能說山羊沒有骨氣？”

“但的確就是山羊永遠也吃不到老虎。”普拉希特倔強地說道。

“當然。這是天經地義的。就好比每天太陽升起落下，天要下雨，人要吃飯一樣。是生來就不可逆轉的規則！羊打不過老虎，所以看到老虎就掉頭跑開，這也是規則。我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普拉希特不由自主地“哎”了一聲。這怎么就能明白了呢？他問道：“難道說弱者的骨氣就是掉頭就跑？”

“是的。因為這就是規則。問題是山羊知道自己打不過老虎，所以立刻就跑沒有遲疑。但人稍有不同。明知道自己打不過，還要去打，去拼，這是拼搏精神值得鼓勵。但扭頭逃開也是理智的表現。同樣值得贊賞。遇到危機便讓那些不想打仗的人盡快離開，不拉著大家一起往火坑里跳，這是一種骨氣。你明白了嗎？”

普拉希特沒有回答。他想起了離開天圣寺的時候，大長老和母親也是這樣說的——既然無法戰勝，就趕快離開。激切和意氣只能讓人白白送命，沒有任何好處。

“謝謝您，卜吉先生。”普拉希特是誠心的感謝卜吉。終于讓他放下了逃離天圣寺村，沒能保護母親的包袱，不再執著于過去了。“您是因為贊賞他們這種骨氣，才幫助他們的？”

卜吉依然搖頭說道：“不全是。你剛才也說了，我幫助這些獸人，一部分原因是看在先知的面子。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尊重和幫助別人，是煉金術師應該具有的品德。”

普拉希特完全不知該說什么好了。在這塊戰火紛飛，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遇到生死存亡危機的北方大陸上，談論品德就好像無根浮萍一般，根本不具備說服人的力量。

曾有哲人說過：不要在揮刀的時候跟我講道理。因為它還沒有一塊臟面包來得實在。

“你覺得我說話離譜？”卜吉看出了他的想法。

普拉希特只能苦著臉不說話。

“是啊。在生死離別的戰場上談論什么品德，的確是過于蒼白、不切實際了。”卜吉忽然像個詩人般抑揚頓挫的說道，“但這是我的執著。因為我想證明自己和潘克洛夫是不一樣的。”

“這怎么聯系到潘克洛夫？”普拉希特更加迷惑了。

卜吉答道：“我曾經崇拜潘克洛夫。他的煉金術真的是是無與倫比的！他的那些著作，到現在有些東西我也沒有讀懂……可是我無法認同他的行為。只因為有了無限的壽命，便利用煉金術玩弄和操縱他人的生命和意志，這是一個煉金術師絕對不應該做的事情。那些被綁架到艾克庫莫利亞的靈魂，都被他用來當做試驗品……這樣的行為，我怎么也無法接受！”

“所以，我時刻告誡自己，不論是么時候都要懂得尊重別人。不能像潘克洛夫一樣的作為。否則就會同樣淪為執著于力量的魔鬼。”卜吉說完這些，便靜靜地看著普拉希特。

“卜吉先生，您真是個好人。”普拉希特忍不住贊嘆一聲，“但我想知道，潘克洛夫有無限的生命，又有那么高超的煉金技術，完全可以征服大陸，成為君臨天下的皇帝啊。為什么要創造出艾克庫莫利亞這樣一個地方，自己躲在幕后呢。”

聽到這個問題卜吉明顯的遲疑了一下，“我沒有想過他為何不這么做的原因。但我剛才也說過，潘克洛夫的一些想法是常人無法理解的。他這么做必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通過一番談話，普拉希特對于卜吉的想法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但同時也認為他過于執著了。難道是想通過打倒潘克洛夫來證明自己才是天下第一的煉金術師？在普拉希特看來，人始終都是為了權與利而活著拼搏的。正所謂有為才有為，無論什么事都講究個動機。潘克洛夫有無限的生命，也有高超的煉金技術，那么不論是創造艾克庫莫利亞或者是用人的靈魂來做試驗而掀起泛大陸的戰爭，都是他的實力使然。那些參加戰爭的人大多也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即使死去也怨不得潘克洛夫。換句話說，如果潘克洛夫不是殺害父母的仇人，就算知道他是個將天下眾生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大惡人，普拉希特也沒興趣和他較勁。

清晨的時候他們在山中停下來吃些東西。巴拉肖諾夫父子十分驚訝：走了一夜的山路，卜吉等人都沒有露出一絲疲態。就連兩名女子也是談笑風生，輕松自如。

當然其中美子和普拉希特是武者，這一點路根本難不倒他們。而卜吉則是早就調制了協助走路的道具給自己和法奈使用，所以幾十里山路對于他們倆來說只相當于走了幾千米，稍感疲勞而已。

“再往前翻過一座山就到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巴拉肖諾夫走過來問道。

“不必休息。我們想在中午之前抵達青森之城。可以再在加快一些嗎？”卜吉笑呵呵地回答。他知道巴拉肖諾夫對自己和法奈的體力有所懷疑，但也不想隨便地把調制出來的道具拿出來，從而暴露身份。

“這……沒問題。”巴拉肖諾夫狐疑地看了卜吉兩眼，還是點點頭走開了。心中暗道先知大人的朋友果然都不一般。

翻過山梁，美麗的青森之城終于出現在視野之內了。這是一座完全建立在森林之中的城市。許多房屋都是直接修筑在高大的古樹上，并在樹木之間搭建起寬闊的橋梁。隨著幾千年間樹木不斷生長，整個城市也在跟著改造和擴建。現在城市的不少古老的建筑都高高地懸在高空，而在它們的下面則是一代又一代新生的城區。

“這樣美觀的建筑風格，簡直可以跟南方的精靈城市相比了。”法奈不由贊嘆道。

卜吉笑著說：“南方的精靈城市完全依靠人工創造出許多唯美的建筑和景色。而這里則是與森林渾然一體。形成錯落有致的立體空間。如果單論技藝的巧奪天工，我覺得還是這座城市更勝一籌。”

“那當然！這里可是我們獸人前前后后多少代人辛苦建立的城市，之前居然被魔族霸占了上百年。現在我們好不容易奪了回來，他們卻又來進攻。真是可惡！”巴拉肖諾夫忿忿不平地說。

眾人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山口處飄揚著數不清的紫色旗幟。一彪人馬黑壓壓地駐扎在那里，堵住了青森之城通向外界的必經之路。

普拉希特聽了他的話有些不高興，說道：“在百年之前，的確是魔族從獸人手中強行奪走了這塊土地。但如果因此就說青森之城是獸人所建未免牽強了。”

“你這個暗精靈又懂什么！”巴拉肖諾夫氣呼呼地反駁道：“魔族侵占我們的土地，奴役我們的人民，這都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普拉希特同樣大聲地說道：“青森之城乃是千百年間北方各個民族齊心合力創造的心血結晶。你看看這里的樹屋，既有魔族的尖頂禱告塔樓，也有叢林精靈的葉形鏤空閣樓。況且據我所知千年之前的時候獸人還生活在北方的荒原上吧？怎么可能來瓦爾曼德建城？還不是你們后來占據了這里，硬說是自己建筑的罷了。”

“你這是胡說八道！”巴拉肖諾夫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卻不敢上前進一步理論。

卜吉趕忙上前調解說：“普拉希特，獸人被魔族欺凌得太久，想要有一塊屬于自己的地方的想法也是有情可原。你不要再爭論了。”

他轉過頭又對巴拉肖諾夫說道：“你們的先知也和我說過獸人的歷史。很久以前獸人的確是居住在北方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根本不可能獨自建起這樣龐大的城堡。”

“哼，你們當然是自己人向著自己人說話。”巴拉肖諾夫借此機會退后了半步，嘴上卻是不依不饒。

這時那個路上一直不說話的小男孩，也就是巴拉肖諾夫的兒子忽然叫了起來：“爸爸！你看，那是先知大人的衛隊！他們朝這邊過來了。”

“是嗎？”巴拉肖諾夫趕緊爬到男孩身邊的一塊石頭上，神色緊張地看著。

卜吉等人也注意到山下有一支獸人隊伍朝這邊來了。不多時到了跟前，人群分開，一個個子不高，穿著黃色斗篷的女子走了出來。

“克沃莎？真的是你！”法奈一下子認出來，跑過去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是我啊。法奈，你還是那么漂亮呢。”克沃莎笑著摘掉了頭上的帽子，露出已有些花白的頭發。

“北方的生活一定很艱苦吧。聽說你們經常打仗？”卜吉說著也走上前來。

“卜吉，你也來了。當年那個整天抄配方的半精靈現在成了大陸聞名的煉金術大師了呢。”克沃莎激動得幾乎流淚了，“不過更讓我驚訝的是你竟然娶了法奈。你可真有福氣呀。”

卜吉的眼睛也濕潤了。想當初在伊斯卡洛學院一別，如今已過去了將近二十年。每個人都有了太大的變化。塔格羅爾甚至已不在人世了。想到這里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像從前在工房里的時候那樣摸一摸克沃莎頭上的毛發。

“你給我站住！”猛地一聲大喝，從克沃莎身后跳出一個彪悍的獸人來。他手里的長槍雪亮，光芒耀眼的槍尖直抵在卜吉的下巴上。假如卜吉沒控制好身體再向前半步，那槍尖就會輕而易舉地貫穿他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