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日便是開春，接風宴被設在這日，自那日離開臨水閣之后，葉荼靡便派了人去殺商蕪，雖然沒有鬧出人命，但是聽說商蕪重傷，想來也該躺些時候了，便不再動手。
她向來睚眥必報，雖然得賣尹虞一個面子，但是傷了商蕪的本事還是有的，不然倒還真是讓旁人以為她葉荼靡是好惹的。
“大小姐，老爺吩咐，時辰差不多了，請小姐入席。”有丫鬟過來通報，葉荼靡收拾好起身，淡淡地看了一眼丫鬟，徑自走了出去。
可是那丫鬟已經呆楞在了原地，那個女人真的是小姐嗎？一襲艷麗卓絕的紅衣，若倉山嶺紅得透骨的灼灼梅花，赤色紅妝，艷絕芳華，竟是那般美得移不開眼。
眼角的紅痣更添風華，芙蓉美面，凌亂了誰的思緒，迷離了誰的眼眸。
葉荼靡走入宴席時，又是一片抽氣聲。誰紅衣翩翩，滿目蕭然。
葉錦說：“那姐姐便換一種花喜歡吧！”
她想，她該試著改變了，不可能一輩子留在原地等著一個不可能的人。所以今日的紅衣會是一個開始，放下的開始。
穿慣了清冷脫塵的白衣，并不知道此刻入骨紅妝的她有多么的勾魂攝魄，迷了多少世家公子的眼。
“荼靡給父親大人請安。”葉荼靡微微福身，那些個公子哥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
“嗯，起吧。今日本就是為你洗塵，多與小姐公子們聊聊，也好彌補這兩年未見的情誼。”雖是說的小姐公子，其實大多邀請的都是世家公子，不為別的，只愿能給自家女兒找個好姻緣，葉荼靡如今年芳十七，已算得上老姑娘了。
葉逢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他的女兒果然不負盛名，是他的驕傲啊！不過是個出場，便讓這樣多公子把持不住。
“是。”
“入座吧！今日我這老頭子便不湊熱鬧了，你們年輕人玩，荼靡代我招呼著眾位客人。”葉逢覺得自己大功告成了，便準備功成身退。
“父親辛苦了，荼靡會好好招呼的。”葉荼靡說完，不動聲色地執起手邊的茶水輕抿。
“那么為父便放心了。”葉逢準備離席。
“恭送相爺。”客人們起身，送別了葉逢，那灼灼目光自然地落到了這剛回滇京的第一美人身上。
“素聞葉小姐美貌，竟不知小姐如此風華絕代，真是讓在下不枉此行啊！”開口的是林尚書之子林景華。
“公子過譽，小女子擔不起。”葉荼靡也算是個中高手，這兩年跟著尹虞可是把那些逢迎的話學得一套一套的。
“葉小姐剛回滇京，想必必然十分懷念此地吧，若是……”
“葉小姐絕色，在下仰慕已久……”
葉荼靡一一逢迎，沒有不惱，推辭的話隨手拈來，好不順暢。
“姐姐，這些公子都沒有那日那哥哥好看，小錦不喜歡。”不知何時，這鬼丫頭居然跑來了悄悄跟她說話，倒是給她解了個圍。
這些世家公子有幾個是沖著她葉荼靡來的？不過是葉家有個當相爺的老爺，后臺那樣硬，來巴結的人自是不少。
“各位公子，小妹有些不適，荼靡帶她下去休息一下。公子們可以下棋投壺賞花，不必拘束。”
“葉小姐請便。”公子們見葉荼靡走了，這才散開。
葉荼靡這才松了口氣，她想過重新開始，放下公子，可曾經滄海難為水，仰慕過公子，其余的人又怎么入得了她的眼。
今日特意這樣打扮倒是顯得刻意了，今后還是換回白衣吧！葉荼靡想。
葉錦一路上嘰嘰喳喳她也沒聽進去，只是把葉錦送回了姨娘住處，便想著自己透透氣。
夜涼如水，天邊的月華傾瀉而下，銀白的光披撒在葉荼靡身上，仿若月之仙子臨世，孤冷卻絕艷。
葉荼靡正漫步在涼亭里，享受著難得的清凈，十四五歲時的葉荼靡最是頑劣，狡黠調皮地似只獼猴，十七歲的葉荼靡更像是一汪死水，深沉靜默不知深淺。
時過境遷，她居然已快記不清當年那般頑劣的女孩去了哪里？
葉荼靡眸色突然一凌，有血腥味～
“何人在此？快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無人回應，血腥味淡淡散去，仿佛剛剛的血腥味只是她的幻覺。
這只有一個原因，若真是有人，那便定是沉入了湖里，水能夠沖淡血腥味，所以剛剛那味道才會忽然淡去。
今日是葉府設宴，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葉家脫不了干系，這樣想著，葉荼靡一步步走向湖邊。
月色下，湖上冒起氣泡，極其詭異的是那氣泡仿佛是血色的，看來是真的有人躲在了湖里。
“不出來是要我來找你嗎？”葉荼靡眸子微涼。
依舊沒有一絲回應，葉荼靡莞爾，準備跳入湖里。
“阿靡。”誰在叫她？葉荼靡回首，竟是虞白……
“險些沒認出你，你穿紅衣，很美～”虞白依舊沒有穿皇袍，一襲與月色相輝的白衣，純白地仿若從未沾染過鮮血。
“民女給皇上請安。”葉荼靡低首，手掌一寸寸收緊。他怎么來了？
“起吧，你我之間何曾多了這么多禮數。”虞白走近她，恍如隔世。
“皇上是虞國的帝王，貴不可言，荼靡不敢僭越。”一如那日在龍霆殿，冰冷得仿佛陌生人。
“你還在怪我？”虞白眸子緊緊地盯著她，仿佛非要求一個答案。
“民女……不敢。”
“呵，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但凡是關于他的事，你有什么是不敢的？”虞白怒極反笑，他那樣苦苦守候在她身邊，她何曾正眼看過他？就算現在他贏了天下，天下哪個女子不是任他挑選，唯獨她，卻是對他不屑一顧，避之不及。
“虞白，為什么不肯放過他？為什么到現在這種地步了你還不放過他？”身敗名裂，階下之囚，連那雙最明媚的眸也被奪去了，為什么這樣了還不肯放過他，還要設局暗害他？
“終于肯喚我了嗎？阿靡。”虞白冷笑，陰冷的眸子暗沉沉的。
“虞白，收手吧！放過公子。”
“不可能。”
“好，皇上請回吧！道不同不相為謀。”葉荼靡性子雖是收斂了不少，此刻亦是忍不住怒了。她不知，在不知不覺里自己對公子的維護已經深入骨髓了。
“阿靡，入宮吧，朕許你皇后之位……”虞白突然道，不顧她眸里的涼意，他看上的女子自然是與眾不同的，他待她亦會與眾不同。
“你是天下之主，什么樣的女子沒有？民女沒那個福分。”在她眼里，虞白不過是想通過她來刺激公子，可是她忘了，公子何曾在意過她？說不定還會祝福她。
“什么樣的女子沒有？因為什么樣的女子都不及一個你，阿靡～”虞白道，月華浸染了他的面容，淺色的夜華浸上發梢，葉荼靡險些癡了，這般落寞而執著的虞白她從未見過，他們算得上青梅竹馬，各自是什么樣的心性彼此都了解。
可這一刻，她忽然看不清了，看不清這個登上帝位后的虞白，明明是那樣單純善良的少年，如今可以面不改色地欺騙她，明明是那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如今可以不動聲色陷人于死地。
更看不清那個總跟在自己身后像個跟屁蟲一般，傲嬌又可愛的少年，會開口許她皇后之位。
這一定是她在做夢，虞白怎么可能喜歡她？怎么可能？他們那么好，從小到大……
“阿魚～”她喚他，心有猶疑，卻是狠下了心。
“我在。”他展顏，笑起來的樣子還是露出那兩顆小小的虎牙，討喜的模樣讓葉荼靡恍惚，眼前的男子，手握天下乾坤，卻會只因她的一個稱呼展顏，她有多久沒見過他笑了？
是護國公府被抄家之后？還是翎羽夫人被暗害在東宮上吊之后？
“我……”開不了口，開不了口拒絕他。她親眼見過他抱著夫人的遺體哭得暈過去，她親眼見過他在護國公府的大火里無助絕望，她怎么還怪得了他奪取了這天下報了彌天大仇？
縱然現在的虞白不再當初，但他待她，還是極為寬厚的，至少，再如何也沒有動葉家……
“容我想想。”她道，下一刻被攏入一方寬厚胸膛，她聞到淺淺的梨香，聽著驟然加快的心跳聲，還有感受著他身上的暖意。
原來，他竟然這樣高了。她在他的懷里竟是這般嬌小，只及他的肩窩處。
他的頭埋入她的脖頸，貪婪地汲取她的味道，他怕放手，怕她再次選擇離開。
“還好，阿靡，還好……”還好你沒有拒絕，還好你沒有直接否定他的感情……
“知道嗎？一聽到葉逢給你安排了這樣一場宴我便坐不住了……”他緩緩道，溫熱的氣息噴在葉荼靡的脖頸間，癢癢的，連著心也癢癢的。
恍惚間，耳邊又是葉錦稚嫩的聲音，她說：“那姐姐便換一種花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