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翎接過包袱，找了處偏僻的地方換上，那是她曾經日日穿著的云錦制的裙衫，有多久沒有穿過這種衣裙了？

抄家以后一直顛沛流離，她都快忘了曾經洛家大小姐那般處處精細貴重的生活了。

洛九翎將染血的粗布爛衫扔在那堆血水上，然后拿走了楚彧手里的那瓷瓶，目光沉冷地倒在那染血的衣衫上，染血的衣衫漸漸被腐蝕掉，冒著墨綠色的煙霧，就像是在埋葬過去，埋葬那些不堪的，痛苦的，掙扎著的那些日子。

“再燒了這里吧，留下麻煩終歸不好。”洛九翎開口道，理了理新裙，眸底看不出悲喜，大抵是經歷了太多，習慣了以淡漠待人吧。

“好～”楚彧應下，然后遞了火折子給她，盯著她的眸子道：“都燒完，以后你叫楚翎兒。”

“好。”洛九翎乖乖應下，卻在心里悄悄發誓，以后一定要將自己的姓氏名正言順地改回來。她可以示弱，可以偷生，可以忍辱負重，但是……一切都只是暫時的。

阿迷覺得奇怪，楚彧不像是個會輕易相信人的人，為什么明知道是引狼入室還是要帶這個洛九翎回去？

這樣想著，眼前的虛景再次變化，是及笄后的洛九翎，她穿著華貴靡麗的粉衫，站在一株桃樹下，想是未到桃花開的時節，桃枝枯敗，雜枝交錯繁雜。只有微微的新綠自黑色的雜枝上冒出，透著一股新鮮的破敗感。

“翎兒，外面這樣冷，可別凍壞了身子。”洛九翎回首，臉上綻開一抹純潔無暇的笑意，可愛干凈至極，便是這般看著便覺得如沐春風。

楚天霍給她披上一件純白的披風，更顯得小姑娘的純潔惹喜。

沒人可以想象這樣干凈可人的女孩可以拿著刀面無表情地插入人的心臟，那晚夜色里被濺了一臉鮮血的女孩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謝謝哥哥。”洛九翎披上披風，然后怯怯道，愈發地惹人憐惜。

“翎兒，你這般純透的性子是不適合生活在這里的，但是世事無常，皇上知你及笄，下了旨，著你進宮。”

“翎兒，我們楚家的性命可都系于你一人身上，讓你進宮我們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但是……”楚天霍很無奈，他這個妹妹曾經被山賊弩了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回了家，家里對她都是呵護有加的，她生性單純，若是進了宮～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怕是有去無回……

“哥哥，我知道，翎兒是楚家唯一的嫡女，身份至此，本就身不由己，翎兒不會讓父親和長兄失望的。”洛九翎道，攏了攏披風，像是受了涼，有些發抖。

“翎兒，跟哥哥回去吧，受了涼父親該怪罪我了。”楚天霍看她發抖，趕緊就要帶她回去。

“哥哥，你說……翎兒能在皇宮活多久？一年？三年？一輩子？還是半個月？”洛九翎突然又道，那單純的笑像是一把刀，時時刻刻凌遲著楚天霍的心。

他唯一的妹妹，從小就失散在外，好不容易回了家，有一顆他們這樣的人奢求不得的純良之心，卻也終究躲不過命運擺布，入了宮，兔子也會變成狼……

阿迷大概猜到了，或許是因為洛九翎的長相年齡符合楚翎兒的標準，然后楚彧才找上了她，但是為何沒人發現不對勁兒？

還有，楚彧這個楚家次子怕是不可能只是一個次子那么簡單，他這樣引狼入室，明明知道洛家與楚家有仇還把這只沾著鮮血的孤狼帶入狼群，怕不只是想要找個女孩兒頂替楚家嫡女這個身份的人而已。

楚彧也就是師父云枳真的一點也不像，他的野心都寫在臉上，他想要搞垮楚家的陰謀那樣明顯。

或許她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看得更加清楚，他要送洛九翎進宮，一切早已預謀。

而洛九翎也早就知道這個突然闖進她孤獨冷漠世界的男子其實別有所圖。但那又如何？飄蕩在蘇城這幾年，她早就懂得什么叫利用，自己的存在能夠給他人有利用的地方于她現在來說是幸事。

入夜，洛九翎換了一身干凈利落的黑衣幾個飛身離開了自己的院子，阿迷看著那黑影，暗嘆這個女人的厲害，原來早在四百年前就有人的輕功能夠那樣了得了？

阿迷知道她會去哪里，果然，一室溫暖，楚彧坐在桌案上描摹涂點，畫上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洛九翎。畫上的女子眉眼純凈，仿佛誤入凡間的仙子，從未沾染過半分人間污穢。

洛九翎是跳窗進來的，無聲無息地走到他的身邊，勾起唇打量起畫上的小姑娘，這正是前幾日她陪楚天霍游湖時的樣子，她蹲在岸邊玩水，眼見楚天霍過來了，收起了眼底的暗色，回眸對他粲然一笑。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么干凈純粹，她喜歡笑，能夠模糊他人視線的事為何不做？她每天都會笑，仿佛自己真的只是個單純善良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大家閨秀。

“你喜歡？”她道，卻是面無表情，她在他身邊從來不掩飾自己，她只有在這里可以不用遮掩。

她只有在這里才會清楚地記起那個夜晚，她臉上身上沾滿鮮血，她殺人了，她邁出了復仇的第一步，那便自此無歸途～

“嗯，你笑得很好看。”楚彧放下筆墨，定睛看著她，卻只能看見她眼里的嘲弄，她原本的樣子，其實一點也不好看，她眼底永遠有散不開的暗色，眸子也似封了塊寒冰，冰冷凜冽。

“可那不是我，楚彧，真正的她是個沒有心的女人，她就站在你的眼前，就是現在這副模樣，她的手上臉上全是血。”洛九翎道，聲音無悲無喜也不急不緩仿佛只是在訴說一件無關緊要不痛不癢的事。

“知道。”楚彧緩緩道，將手上的畫拿開換了新紙，然后看向洛九翎。

“今日教你作畫。”他又道。

“從前不是教過嗎？我會的。”洛九翎湊過去，拾起那幅新墨未干的畫卷，里面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十分靈動，仿佛要從畫中走出來一般，不得不說，楚彧這個人很有才，只是從來不愛表現，在楚家的地位也是個任其閑散的庶子。

但洛九翎知道，他并不簡單。

“從前教了山水，今日教你……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