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來了?”洛九翎手里執著匕首,正站在一副暴露地女尸面前,眼睛血紅,唇邊卻漾起干凈純粹地笑意,看起來十分詭異。
楚彧皺著眉看著她,像是每一次她做錯了事一般,他會皺著眉糾正她,她看著他眉上的褶皺一點點暈開,眼底泛起欣慰的笑意,她才會放下心來,她是不愿看見他皺眉的。
此情此景甚為熟悉,當初也是在蘇城,她眼底的血光乍現,像是收不住鐵騎的戰馬,瘋狂地插著那龜公的心臟,血濺了她一臉,她卻一點也不覺得惡心,只覺得快意。
那時候他也是像今日這般,在她最狼狽最走火入魔的時候出現,她曾以為是救贖,其實只是倒入了另一個無底的深淵,他只會吞噬她,將她誘入天堂又甩下地獄。
“來……看看你。”他道,清清冷冷的模樣與這里格格不入。
她悄無聲息地離開京城已經快四個月了,哥哥已經給她斷了所有后路,如她所愿地將過去的楚翎兒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琴月她也沒有帶走,連楚彧……她亦沒有知會一聲。
她眼底的血色散去了一些,她這才看清了他,比從前消瘦了許多,眼底也覆上了青霜。看起來不似從前溫和模樣,倒是多了些肅殺與頹意。
“有什么好看的?現在也該看完了……你可以走了。”她同他糾纏了這么多年,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前面引著,她在后面跟著,她是他手中的棋,而他則是操縱棋局的棋手,他們的關系一直都擺得明明白白……
見他不說話,她一把將手里的匕首插入桌上那具女尸的胸上,只見那突兀地涌出的暗色血液漸漸彌漫而出,仿佛還冒出一絲黑色的煙霧,夾雜著些許暗綠色的微光漂浮至空中。
“若是因為我損了你的棋局,那么你放心……我會讓人替上那個位置,你只需告訴我你培養了我這么些年的目的,看在往日情份上……”她一直是知道的,她步步為營直指皇家,那么楚彧這些年謀劃的……應當也是與皇家有關。
她離開了或許會擾了他的棋局,但是他們本就是互利的關系,相互利用,哪來的情份可講?
所以若是因為她無法替他效命了所以他才找來,她會讓哥哥找人將她的位置替上。
“往日情份?”他笑,看著她的那雙寒潭越發黝黑,深不見底。
“我們之前……存的是什么情分?”他無視這滿眼的血腥和她眼底的諷刺,到了這般地步她還是看不清,看不清她在他心里的位置,若是一顆棋子,他何至于在皇城里頹廢那么多日。
若非下葬那日晚上他悄悄去看“她”,發現那具尸體是假的,現在他都有些恍惚,恍惚那日自己心里的感覺,是慶幸還是悲惘?
在她的心底就是那樣信不過他?為何要一聲不響地離開,還偽造了一具尸體,所有的事情一件件一樁樁都那樣天衣無縫,若非他熟悉她的每個細節,怕是一點漏洞都找不出呢!
她的柔夷白皙細膩,因為怕練劍讓手長出繭子,她從來都是覆著上好的錦緞練劍的。但是她的虎口那里因為長期地磨練還是不可避免地長了一層細細地薄繭,她自己也沒去注意。
但是他卻是知道的,他知道她的每一個細節,她的悲喜仿佛墜入他的骨髓。他從未給過她承諾,也小心地將心思藏在最深的漩渦里。他壓抑,他不愿她嫁給別人,在他的心里,她早就是他楚彧的人,唯一一個入了他心的人。
他知道她的心里只有仇恨,他一路助她而上,除卻自己的私心,還以為他心疼,心疼她活得那樣累。
他們初見是在洛家的花園,他站在父親的身后,那時母親得寵他雖是庶子卻是父親眾多孩子里最合他心意的。
父親帶著他到洛家,那天的風很柔,連路邊的細草都是柔和而明媚的,院子里的桃樹開得正是熱烈,填了他滿眼的芳華。
她穿著一件紅色細絨絲錦的棉服,小小的臉蛋兒像個紅彤彤的蘋果,扎著兩個羊角辮,在一株桃樹下面瞪著一雙干凈的大眼睛細細地瞧著他。
他當時規規矩矩地跟在父親身后,卻冷不防地看見那顆圓圓的腦袋,蘊著笑意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父親看見了她,笑著招呼她道。
“小翎兒,快來這邊。”楚遠征是洛家的常客,因為自小便走失了女兒,且女兒還同洛九翎年歲相仿,是以也常來洛家走訪。一來一往,洛九翎也是認識這個叔叔的,只見她笑著蹦蹦跳跳跑過來,撲進了楚遠征的懷里。
“叔叔,叔叔,這個小哥哥是誰啊?從前怎么沒見你帶著?”她的嗓音嬌嬌軟軟,帶著小孩子撒嬌時的顫音,甜膩極了。
“這是叔叔的兒子——楚彧。”
“楚彧?”她偏頭從楚遠征的懷里露出半個腦袋,盯著他一個勁兒地看,見他不理她,又踩著小短腿噔噔噔跑到他身邊撰他的衣角:“小哥哥,我叫翎兒,翎兒的翎,兒子的兒……”
“噗呲~”身后的楚遠征一時沒憋住,笑起來,連板著一張嚴肅的臉的楚彧也沒忍住,笑了起來。
哪里有人這樣介紹自己的?怕是普天之下也就小小的洛九翎才會這么逗吧!
她那樣猝不及防地闖入他的世界,她曾是他眼中最美的一朵花。
但是后來……什么都變了。
洛家敗落,第一個收到命令去抄家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他的父親——楚遠征,往日情份是什么?怎么抵得過一旨詔書?
后來聽說她跟著父親洛君華被流放到了蘇城,他那時沒有能力,那便一點點用心,他要變強,他要強大到足夠能夠保護她,變成一個能夠站在高處俯瞰整個天下的人。
他的野心一直都在,他找了她幾年,終于有了消息,她還在蘇城,她沒有死,真好呢!他想。
后來,他去了蘇城,他見到了那個曾經笑靨如花的小姑娘,她像是一朵被踩進泥垢里的花,再無顏色,曾經的嫣然早已被歲月埋入深淵,她不再如初,沒事,他愿意讓她回去,他愿意將那朵花再捧起。
不管她曾被如何踐踏,在他這里,永遠都是他唯一的最美的那朵……
那晚,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他為她帶上錦衣,為她備好毒液,她要做什么,他都會一一為她處理好。
他看著她一刀刀把那個丑陋的男人捅死,他看不見她的慌亂,只有決然和瘋狂。
但是那又如何?只要翎兒喜歡,他定是要給她備好后路,為她保駕護航的。
他同她說:“今后跟著我,便不會再受半分欺辱。”這是同她講的,也是同他自己講的,他要強大,強大到足夠實現他現今許下的承諾。
后來他想盡辦法將她安排進楚家,不為別的,只是單純的,希望能夠讓她好好地待在他身邊。
他培養她,讓她越發鋒利,是怕若有一日他功敗垂成,失去羽翼的她無處容身。
他知道她經歷了太多,不再相信人心,那么他就慢慢地陪著她磨。
他要她知道,她的身邊唯一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楚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