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去摸師父捉回來的雪狼崽”十二三歲左右的鮮衣少年腰間掛著一把短木劍,慫恿著圍在他四周相同年紀的少年們。
少年們面面相覷,不說一句話,那雪狼乃是兇狠生靈,雪原上的霸主,即便是幼崽那也具有一定的攻擊性,誰敢冒險。
鮮衣少年嗤笑“膽小鬼”話音剛落,便聽身后傳來“咯吱”的聲響,他趕緊跑了出去,環顧一番后卻沒見到人,念了句“怪事”也不再尋。
誰知他轉身進了屋后,有一六歲女童探頭探腦地出來,柱著一根與她差不多平齊的木劍,邁著小短腿向反方向走去。
女童四處摸索著走,時不時停下來,用著小鼻子四處嗅嗅,自言自語道“雪狼崽應該在后山的獸院中,那地方就算經常打掃,也不免有些怪味,我準找得到”可她卻忘記自己身處仙派,清潔之事,不過一個小小法術,哪里是她想的那樣。
她冒冒失失地走在路上,最后自己也不知走去了何處,忽聽有說話的聲音,驚慌下,也不知能躲去何處,她猛地想起前幾日磨著展師兄送她了一帖可神隱的符,本想留著,哪日用它來捉弄三師兄,今日不得不用了。
說話聲越來越近,直至從她身旁走過,一股極重的汗臭味竄入她的鼻腔,她皺皺眉,整個海云門只有獸院的桑大叔身上是這味道,看來自己若不是離獸院不遠,就是已在獸院內,而后咔嗒一聲,桑大叔自己出了院門,隨手將門帶上了鎖,
她又靜悄悄地等了半天,什么聲音沒有,才揭了符,誰知自己剛邁了一小步,卻聽一側屋中傳來了低吼聲,神色一喜,找到了,不待她高興,噗通一聲,薄弱的木門被一股大力沖破,一道白色閃電自屋內躍出,將女童撲倒,狼的涎水滴滴落在她的臉上,腥臭的狼嘴幾乎一下子咬在了她的脖頸上,小小的她不知從何處來了力氣,一把木劍直插進狼頸,毫不手軟,不留任何余地,腥膻的狼血濺了她一臉,與自己的血混合。
雪狼嗥叫了一聲,痛苦地抽搐,女童一把將其推開,堪堪站起身來,也是這一瞬,又有另一只雪狼背后襲來,她敏銳地躲過,一手捂住自己還在流血的傷口,另只手握著還在滴血的木劍,神色冰冷,完全不似六歲女童。
“咳咳”她咳出一口鮮血,雪狼通人性,再一次飛撲過來,她緊抿嘴唇,無動于衷。
蘇寒對這唯一的女兒,極為寵愛,尤其是他夫人仙逝后,更加寵慣著她,女兒先天不足,他只能用更多的溺愛,來補償她。
手中書卷剛讀一半,便感覺困住雪狼的結界異動,他急忙向著獸院掠去,誰知推門的瞬間,哪怕是他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木劍狠狠削開雪狼的腹部,撕扯著它的皮肉,溫熱的血潑濺滿地,下手的狠辣,那一時的殺伐決斷,都讓他瞠目結舌,而一向活潑可愛的女兒,一身血污,活像是從地獄走出的惡鬼,右手腕處皮肉翻綻,露出森森白骨,頸項處耷拉著一塊皮肉,哪怕被她用小手捂著,依舊搖搖欲墜流著血,腳邊躺著一具逐漸冰冷的雪狼崽尸體,另一邊有一只還在抽搐,白花花的腦漿混著鮮血令人作嘔。
自小寵溺頑皮的女兒轉過身,烏黑無神的的雙眸看著他的方向又似透過他看著別處,滿臉血痕,失血蒼白的嘴唇,竟勾起了一抹淺笑,聲音嘶啞半天才吐出三個字“爹爹,疼”
他止住了涓涓而流的血,顫抖地將女童摟在懷里“苒兒不疼,爹爹帶你回去”
沉悶的聲響,女童手中木劍掉落,頭挨在蘇寒的肩膀上,碰到傷口,嚶嚀聲道“疼,疼”
蘇寒小心地扶著她軟綿綿的脖子,拿出一把匕首,削掉她似掉非掉的皮肉,用仙力止住欲流出的血,為其做了應急處理后,才橫抱起,將她帶出了獸院。
對獸院的桑大叔囑咐處理之后的事宜,御風回到了她的房間。
等一切處理好時,已是天黑,這期間,他點了她的睡穴,為她包扎上藥,疼得直哼哼,卻也沒醒。
走出屋門后,蘇寒獨自一人在書房坐了很久,自探不清她命格那日起,他無時無刻不在擔憂著她未來的路,可她長大這六年,什么事也沒有發生,心中便有些松懈,誰知背后這原來包藏著如此禍事,小小的年紀便有如此殺伐手段,再大些,該如何?
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豈不是六界的罪人,到時,便是成為眾矢之的,萬死難辭其咎,他絕不能允許此事發生,可就算傾盡海云門之力,也護不得她絕對安全,此想法一出,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該有個以防萬一的策略。
南海西方有仙山瓊閣,名喚云暮,屹立千年,為仙派之首。
恢宏大殿,燈火通明,素白袍男子俯身桌案,批閱文書,神情專注,一絲不茍。
門外傳來叩門聲,白衣人放下狼毫,清冷平和“進”
清風透過雕花木門,燭光顫顫躍動,褐色衣袍的白須老者緩步走進,將一封信放在桌案上“離塵,烽引信”
喚做離塵的男子看著信箋,“師父曾說舊年時被人施以援手,為報恩特留下烽引信,并囑咐我們無論何時收到,都應相助”
“卻是如此,這烽引信是從海云門來的”
沐離塵拆開信箋,閱后,將信箋收在袖筒中,“師兄,我去海云門幾日,山中你多照顧”說著,已起身離開桌案。
蕭夕漠攔住他“師弟,信中說了何事,竟要你親自走一趟,不如我代你”
沐離塵搖搖頭“師兄,無甚大事,不必憂心,我去去便回”
蕭夕漠還要再說什么,而他已化作月旁的一縷星點,消失不見,無奈放下手,自語“就是要去也不須晚行”
海云門在西海之濱,門中弟子不過三百人,實實是仙界門派中的小門小派,而且提及海云門首先想到的便是那肥美鮮嫩的海魚與那兒得天獨厚的自然美景,不得不說,此處的確是個養人的好地方。
沐離塵到時,天邊剛現魚肚白,方落下云,已有守山弟子等候,躬身引他進了山門。
主堂上,蘇寒已等候多時,見得沐離塵,拱手垂裳“拜見上仙,多謝上仙不負千里相助”
沐離塵虛扶蘇寒,聲音淡薄“蘇掌門客氣,各門各派守望相助是應該的”
二人寒暄之時,有弟子奉上了瓜果清茶,蘇寒請了沐離塵上座,回身后將隨侍弟子秉退,斂裳跪地,聲音沉重“求上仙護小女一命”
沐離塵微微抬手,蘇寒便被扶起“蘇掌門,前面帶路”
送了沐離塵到女兒門外,蘇寒止住腳步“上仙請”
沐離塵伸手欲扣門,蘇寒道“上仙,小女暫時說不出話來了”
沐離塵依舊扣了扣門,才推門進去,不過他立時微皺了皺眉,這屋中血腥氣不散,推開了最近的小窗,走向床邊,床上躺著一個被紗布裹的嚴嚴實實的小人兒,僅僅露出一個小臉,察覺有人靠近,勉勉強強要轉頭,明白她的用意,沐離塵先開了口“不要動,你的傷未好”
蘇寒上前為她換了紗布,雖然不在流血,可那怵目驚心的傷口,讓沐離塵輕皺起的眉頭更深了些。
蘇寒交待了自家女兒一番后,便把她交給了沐離塵。
蘇寒離去后,屋中只有了他們二人,沐離塵坐在床邊的凳上,為其搭脈,她一雙如黑葡萄的水眸一動不動地盯著一個地方。
“你看不見我?”
她眨眨眼表示同意,而后張張嘴,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他指了指她的脖子,想起她看不見開口道“不要說話,扯著傷口,會痛”
她又眨了眨眼,用自己完好的左手摸索了半天才扯住了他的袖擺,張張嘴依舊吐出了幾個破碎的音節。
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發出的聲音終于連成句“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聞言,他也無甚反應,她自顧自的說道“真的很好聞,比我吃的糖炒栗子還好聞”
“你喜歡糖炒栗子”他詢問道。
“嗯,最喜歡了,那次爹爹給我買的,摸起來是圓圓的,還有層殼,第一次吃的時候把殼都吞下去了”
他收了把脈的手“當時有什么感覺?”
“喘不過氣,就卡在這兒”她說著,竟用僅好的左手去碰受傷的脖頸,還沒碰到,便感覺小手一片溫涼繼而被包裹的嚴嚴實實,一瞬間,只覺原本躺著便發麻的身體更加僵硬了。
沐離塵見她去碰傷口,想也沒想的用自己的手止住她的動作“不要亂動,傷筋動骨一百天”
“我知道了”她糯糯地回應。
沐離塵正襟危坐“還記得受傷時的事嗎?”
“記得”
“說來,我聽聽”
小人兒無神的眸子轉了轉,慢慢開口“在獸院,我被雪狼撲倒,它咬了我的脖子,我用木劍扎了它,當時只覺得有溫熱不好聞的液體噴到我的臉上,可我卻覺得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快樂,比吃了糖炒栗子還讓我開心”
“之后呢?”
“后來,還有只雪狼在我背后,狠狠咬了我的右手,很疼,可是我沒哭”說到這兒時,她神色滿滿的自豪“就是被咬住脖子的時候我也沒哭,而后我隨便的比劃幾下木劍,木劍所到之處,手中都鈍鈍的,爹爹趕到,把我帶回來了,再之后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沐離塵卻沒說話,神色雖然波瀾不驚,眸子卻仿佛萬里冰封,深邃難懂。
“咕~咕”極不和諧的聲音從她的方向傳過來,左手摸著自己的肚子“我醒來以后都沒吃東西”
“你的喉部受損,水不能喝,遑論食物”
她稍稍撇嘴,卻扯動脖子,疼的她直吸氣。
沐離塵起身去桌邊拿過一杯清水,潤潤她發干的唇,后將她抱起,小心輕柔地扶著她軟綿綿的頸項,另只手抵住她的后背為她送了一股真氣,收手之時,暗中以自己的血為媒介,寫了一道符箓送進了她的體內,一切順利后,將其放好,為她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十天以后可吃些流食,最近十天內,你都不會有饑餓感”
“謝謝”
沐離塵定定地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發絲,涼薄淡然“不必言謝”話音落了,抬步要離去。
她卻扯住了袖擺,“你這就要走了”
“正是”
“那我還有機會遇到你嗎?”
“十三歲后,你可以來云暮修習,我在云暮等你”
“那我可以拜你為師嗎?”
“你要拜我為師?”他沒料到她竟會有此種想法,半晌沉默“若要拜師,也不必非要選我,以免后悔”話音落下徑直離開了屋子。
徒留她一人在榻上久久無言,無言過后,用左手拉了拉被子,慢慢進入了夢鄉,嘴中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卻無人聽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