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墨坐在奇沐殿前的梅花樹下，身披一件大氅，讀著手下的六界經史，拜沐離塵為師也快有半年了，養傷了用了三個月，平日的修習也限于練字描摹，熟悉六界經史。

提起六界經史這本書啊，初時，以為和以前學的一樣，沒想到讀下來，才知道根本不同，手中這本簡直就是六界傳記。

整本書一共分為六個篇章，神界篇，仙界篇，魔界篇，妖界篇，人界篇，冥界篇。每個篇章下又有十個大綱或者更多，大綱下又分為上百條目，條目下又有種種類別，林林總總，何止成千上萬。尤以人界篇最為冗雜，俗世塵間，王朝更換頻繁，發生的一些事情甚至可以影響輪回更替。

現如今過去了半年，這本書終于也背到了人界篇的中部。

蘇墨合上書，動了動發酸的手臂，自語到“沒想到人界篇章這么難背，居然讓我背了整整三個月”

六界經史中，神界篇的描述少到不能再少，上古諸神爭斗，六界生靈涂炭，遂以封神界，再不得出，可師父又說關于神界，傳言甚多，真偽難辨，反正已是久遠的事情，權當作了解罷了。

仙界篇主要講述了神界不復后，修仙的越來越多，人可修仙，妖亦可修仙，仙又分為大羅金仙、金仙、上仙、太仙、玄仙、真仙、太上真人、飛天真人、靈仙、真人、還有一些游走于五界之中，像天仙、地仙、人仙、鬼仙、散仙等等，不過六百年前的一場大戰，仙界受創極大，損失了一大批仙界精英，現如今只能以上仙為首了。

然而又聽說如今有很多修為很高的上仙的，不過他們大都銷聲匿跡，又或者不愿管六界的事，只有師父還守護著六界，守護著云暮，身處高位，一定很寂寞。

以前她不知萬物是什么顏色，世間又是什么樣子，僅能靠著感知來了解這個世界，可她從未害怕過，因為習慣了。

如今遇到了他，即使每日與他在同一屋檐下，卻總感覺患得患失的，很不真實。就像是海上的一葉孤舟，兜兜轉轉間依舊停在原地，永遠離不開這片海。

一只小紙鶴晃晃悠悠的飛來，落到了蘇墨手里，蘇墨放到耳邊“小苒，我明日就要離開云暮了”竹落風溫潤的聲音傳出來。

蘇墨驚訝的起身“這么快”拿起放在一旁的魂冰，魂冰載著她飛下奇沐殿，向本草閣而去。

上次見面，竹落風便說他打算離開云暮去云游，卻不想這么快。

“藥翁”蘇墨進門，先喊到。

竹落風本是在收拾行裝，聽到蘇墨的聲音，放下一切，走到窗邊“小苒，你等我一會兒”

竹落風回身打開柜子，從隔層中取出一塊綢布，打開后顯露出一塊透亮的小方印，方印下刻著朱砂篆字，他緊握手中，終于還是嘆口氣，轉身離開房間。

聽見腳步聲，蘇墨上前了幾步“怎么突然著急走了，前些日子不是說要過了新年再走？”

竹落風沒有回答，伸出手替她攏了攏大氅，“小苒，天氣太冷，不要凍壞了”

“你還沒回答我呢？”

竹落風低下頭，看著她“我不得不離開，而且一刻也不能耽擱”

蘇墨也知道他既然這樣說了，那一定不能再商量了，惋惜道“你走了，若有一日，師父他也不在，我在云暮遇到不平的事，誰來幫我”

竹落風敲了敲她的頭“現如今云暮誰敢與你為難，那便是自找不快”

蘇墨摸著被敲的頭“你說的倒不錯，狐假虎威的感覺，著實不賴”

笑言過后，竹落風又道“假如真有遇到難為的事或者需要我的時候，無論何時何地，我一定幫你”

不知為何，蘇墨想起了青面獠在破廟前說的話，抬頭看著他“好像每個人都會許下無論何時何地的承若”

“既然有許諾者，自然是要實現的”竹落風將一直握在手心中的方印交到蘇墨手里，“小苒，這件東西你幫我保管，好嗎？”

蘇墨接過后，沒有打開綢布，只是摸了摸，憑感覺應是一個方印之類的東西，她把它收入腰間的荷包中“既然藥翁信任我，我會好好保管它的，等你想要的時候，把它還給你”

“好”竹落風躊躇了半晌，問道“掌門他待你好嗎？”

“師父，師父對我非常好，每天他都會陪我吃飯，我有什么問題都會去問師父，你別看師父平日高高在上又沉默寡言，他其實很好接近的”蘇墨一提起沐離塵，總有說不完的話。

竹落風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那就好，小苒，日后遇到不能抉擇的事情，一定要知會掌門，他能護你周全”

有關沐離塵與自己，蘇墨正了神色“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掌門在云暮先祖面前立了誓，你總不能讓他違背誓言，小苒，你切要記得我今日的話，不是所有都可以自己咬牙堅持下來的”

蘇墨垂下眼睫，明明覺得身旁的每一個人都有瞞著自己的秘密，可她卻不能直截了當地問他們，為何不能告訴自己，想到此處，她冷了神色“日后如果還有什么不能說出來的，毋須打模棱兩可的啞謎，我雖然不會追根究底，聽的多了，總歸是個梗在心頭的刺，很不舒服”

竹落風還是第一次見蘇墨冷然的神色“對不起，是我思慮不周了”

其實，說完后，蘇墨也有些詫異，這實在不像她平日會說的話，語氣也緩和下來“我會記在心里，你的意思也就是不要我逞強而已，”

竹落風松了口氣，也就不再多言。

竹落風又為她探了探脈息，知道她最近身體不錯，才放下心。

蘇墨便從本草閣離開，竹落風看著她離去，頗為無力的倚在柱旁，喃喃低語“我的時間也不多了，本以為等不到你了”他頓了頓，蒼白一笑“如今，總歸能完成他交代的事了”

奇沐殿上，蘇墨調息吐納，隱隱覺得丹田處有一股熱氣，慢慢運轉了周身，整個人都舒暢了起來。

“不要急躁，聚息凝氣非一日之功”沐離塵的聲音在蘇墨頭上想起。

蘇墨并未睜眼，沐離塵繼續道“六界經史可以先放一放了，閑暇之余默背就是了”

“真的”蘇墨聽罷，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立即睜開眼，一股剛凝起的真氣立即散了。

沐離塵接著說到“等了年后，你來琴房，我教你樂器”

蘇墨先是靜默，然后扯住了沐離塵的袖擺“師父，徒兒對樂器實在不太精通，在家中和禮樂閣學習了甚久，不見成效，不如還是學些旁的”

“云暮的每位弟子都會精通一種樂器，平日對戰中也難免遇到樂戰，不可不學”沐離塵見她依舊不太愿意的模樣，拿出強硬的姿態“此事不可反駁，日后打坐凝氣放在入夜，白日都要學習器樂”

蘇墨雖然不甘愿，也無可奈何“徒兒明白了”

沐離塵伸出手為她拂落裘襖上的雪花“好了，天太冷了，回去吧”蘇墨點點頭。

沐離塵轉身的一瞬，手里突然多了一只小手，蘇墨眨著靈動雙眸，嬉笑道“師父，路太滑了”

沐離塵不置可否，牽著她的小手，一步步走遠。

瑞雪紛紛漫飛舞，梅花點點枝頭緋。

奇沐殿上歡聲語，一言一行浸心扉。

遠處，師徒二人的對話傳來“師父，徒兒一會兒給您泡杯熱茶，好不好？”

等了一會兒，沐離塵風清云淡的說到“為師不口渴”

“那點心怎么樣?”

奇沐殿一片靜默，除了踩在雪上發出的腳步聲和風拂過梅花枝頭的聲音。

白雪皚皚，蘇墨在奇沐殿迎來了又一個新年。一大早，果果就被蘇墨喊醒，果果打了哈欠說到“小苒，今天你起來的好早”

“今天是新年，我們要給師父拜年，快點起來”

每過新年的時候，云暮都會舉行大典，沐離塵今日一襲白袍，金絲勾邊的素白緞帶環在腰間，澄明清澈的嵐玉從緞帶邊垂下，如瀑的青絲已玉制發冠束好，舉手投足間那種出塵氣質，奪目一切，讓人為之驚嘆。

蘇墨規規矩矩的向沐離塵行禮“拜見師父，師父，新年好”

果果也在一旁接到“拜見上仙，上仙新年好”

沐離塵淡淡的“嗯”了一聲，領著蘇墨下了奇沐殿。

云暮主殿張燈結彩，各處一片喜氣洋洋，云暮也就只有每年的這個時候才會讓弟子完全放松。不對，云暮還有五年一屆的劍祀節，劍祀節可是云暮一個重大的節日，聽說是十分熱鬧的，蘇墨一直都是聽說，好希望有一天能參加。

大典很快就結束了，若水拉著蘇墨不讓她回去“今天是過年，小苒和我們大家守歲吧，去年你中途就不見了，今年可不行”

“對，對，小師妹今年你不能再缺席了”陵初也在一旁幫腔。

蘇墨拗不過，向沐離塵說了，沐離塵應允后，與若水等人一起去了柳宿，今年輪到柳宿舉辦了年夜飯。

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水無夢詢問著蘇墨的境況，蘇墨也問了水無夢，水無夢很知足的說“現在這樣挺好的，就是明年我就要回無須山了，舍不得大家”

接近黃昏時，蘇墨突然問若水“水師姐，三尊是如何度過這個新年的”

若水想了想，“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三尊可能平平淡淡的就度過了吧”

蘇墨皺眉，她曾說過會一直陪著師父的，她不想就他一個人，“水師姐，我要回去了”

“為什么？”若水很驚訝。

蘇墨嫣然一笑“我要陪師父過年，不讓他自己一人”

帶著果果回到奇沐殿，蘇墨與果果悄悄摸進廚房，為年夜飯做準備，還布置了一個房間，回來時特意向若水要了兩個紅燈籠，貼了一對新桃符，把兩盆金桔擺在門口，蘇墨起初是不同意的，可果果說寓意很重要，好看也很重要，蘇墨也就同意了。

沐離塵從文卷中抬頭，捏了捏眉心，最近六界太過于平靜，隱隱有那種暴風雨來臨時的平靜，可偏偏什么情況都沒有，真是讓人憂心不已。

他看向窗外，又過一年了，多年以來收入眼中的風景從未有過任何變化，不，本以為那時候能改變一二，終歸是他晚了一步，多少年來，他一直在想，當初若沒有下山，也許今日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樣了。

沐離塵起身走出門外，手下銀光閃爍，一柄長劍現于手中，劍指天地，探手出招，衣袂飄飄，翩若驚鴻，劍氣揮斥，一劍斷執念，萬物皆無妄。

月光之下，沐離塵持劍而舞，身披光華，銀色光暈籠罩全身，掠袍揮袖之際，只叫星辰無光，皓月含羞，紅塵難理，一片風清月明。

有道是，素袍流紋步生蓮，嵐玉澄明無妄心。暗香浮影何處逢？云暮奇沐尋嵐風。

蘇墨很早就站在一旁，她是真的明白他怎么叫驚為天人了。果果則一臉吃驚的看著沐離塵舞完劍，這行云流水的動作，實在賞心悅目。

沐離塵收了劍，看到蘇墨微微有些詫異，蘇墨走過去，扯著他的袖子，脫口而出“師父，我可以學這套劍法嗎？”

沐離塵摸了摸她的頭“好，為師教你”

“謝謝師父”蘇墨說完卻望著沐離塵的劍兀自出神，而后道“師父，這是您的隨身配劍嗎？方才徒兒乍見奪目銀光，以為是一把銀白劍身，給人清心之感，但近處所看雖是銀白劍身，卻覺得一股冗沉的劍氣，叫人透不過氣來”

“此劍原身乃是湛盧亦作冗盧，是一位，一位故人所贈”他語氣略有遲緩，顯然不太愿提起口中的故人。

“故人”蘇墨仔細又看了看道“不知師父是否曾用此劍與修為高深的仙人切磋，還是這位贈劍的故人不心細保存，劍上都有了劃痕”

“贈此劍，為師本不愿接受，誰知那人卻用其隨身配劍傷了此劍，為師只好收下”

蘇墨略略沉吟“由此可知師父的那位故人是個性子急的，不過師父，湛盧是諸侯之劍，象征著王者，雖然師父是仙界定海神針，佩戴此劍卻不太合適”

“它原身湛盧，而此時卻已不是了”

“這是為何？”

“苒兒，道法自然，我們修道之人心中無名無利，更何況一件身外之物，你說他為諸侯之劍，現如今也不過是為師手中用慣的武器罷了，紅塵滾滾，世間輪回，下次這劍落入誰手，又將其作何用，卻是與我們毫無干系”

蘇墨點點頭“師父教誨，徒兒謹當遵從，那這湛盧也可看做新生，不知此劍現名為何？”

“臨淵”

“臨淵，莫不是師父故人身旁就有一個深淵，便以此為名”蘇墨笑著說道。

沐離塵看了她一眼，未曾說話，收了臨淵往殿中走去。

蘇墨暗惱自己口不擇言，怎么開起師父故人的玩笑，卻沒忘來的目的，“師父，今日是新年，我們一起吃年夜飯，守歲可好？”

沐離塵淡淡開口“你不是去柳宿守歲嗎？”

蘇墨搖搖頭，聲音清脆似銀鈴“我要陪著師父，師父，我們快走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沐離塵來到門口先是看了那對桃符，再看了看擺在地上的金桔，最后目光又回到桃符上，淡笑噙在嘴邊，“苒兒，這桃符可是你寫的”

蘇墨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師父，雖然是我寫的，可內容是果果想的”

果果被提名，趕緊躲在了蘇墨濃密的青絲里，僅僅露出一個小腦袋。桃符的內容是“云暮新年又來到，今年奇沐過新年，橫批，大家過年”

“師父，內容不好嗎？”

“還有待加強”沐離塵認真評判道，之后走了進去。

因著過年，蘇墨準備了很多的菜，水晶醉蝦仁，芙蓉蓮子羹，素炒鮮蘑，等等，和最有年味的炸春卷。

果果捧著一只小酒壇，費力的飛過來，沐離塵修長的手按在封泥上“不能飲酒”

蘇墨可憐兮兮的說到“師父，一點點好嗎？”

沐離塵的聲音淡然卻不容許拒絕“不行”

“既然師父不讓喝，那我給師父泡杯熱茶好了”蘇墨知道只要一提給師父泡茶的事，師父大人一定會同意別的事。

沐離塵雖然想起奇沐殿中的茶葉總是慘遭蘇墨與果果的蹂躪，不過他還是說到“不可飲酒，你若再堅持，為師便回去了”

沒想到師父居然威脅她，蘇墨只好妥協。

突然聲聲爆竹響從奇沐殿下傳上來，蘇墨站起身，興奮的說到“師父，放爆竹了，快要敲守歲鐘了”

見她這么興奮的樣子，沐離塵為她攏了攏身上的裘袍，牽起她的手，“我們出去聽一聽守歲鐘”

“嗯嗯”被他牽著，蘇墨的心底彌漫著甜甜的感覺，她真希望永遠能這樣在他身邊，不管是徒兒還是其他，說起其他，又想起他認真說的那個心有所屬，也許她只是一時仰慕他，不過，現下不容她想得太多。

“當～當～當”云暮守歲鐘渾厚蒼勁的聲音響起，那聲音回蕩在云暮每一個角落，敲打在每一個弟子的心上。

蘇墨憑感覺轉過頭“師父，新年快樂，苒兒再過了生辰就是十六歲了”

“新年快樂”沐離塵說著，憑空出現一把鏤空精美的木質劍鞘在手中“當初你的及笄禮，為師也沒參加，如今趕上新年，便一起送你了”

蘇墨欣喜地接過手里，劍鞘被打磨的光滑無比，其上花紋也是不多見“謝謝師父，以前去藏劍閣給魂冰找劍鞘，它都一副不大愿意，瞧不上的樣子，今日這個它準喜歡”

“好了，守歲鐘也敲過了，回去休息吧，明日就開始練琴了”

蘇墨僵了僵背“徒兒謹記”與果果收拾了碗筷，才回了寢殿，入內后，將魂冰從墻上取下來，“魂冰，這是師父親手制的劍鞘，如今你不能挑三揀四了”

魂冰幽藍色的光芒閃了閃，順從地飛進劍鞘中，蘇墨稱贊道“果然妙的很，師父手太巧了，日后，我也學習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