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墨從奇洹殿下來時，緊皺著眉頭，花清影的一番話算是解了一些疑惑，不過更深入的還是有待思慮，花清影所言自己與五十年前凡間轟動一時的宮妃相像，其他的再無所知。畢竟已是五十年前的舊事，凡間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如今還能記著的不過是說書的在茶肆中唾沫橫飛一番。

正好過幾日，就要下山歷練，她總要抽個空閑去打聽一下，那宮妃雖然已不在世，但是畫像傳聞總能翻到一些，迫不及待想要了解那個與自己相似的宮妃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也許，沐離塵口中的心有所屬就是指的她，雖然蘇墨極不愿意這般想，若是如此，她豈不是一個替身，那才是最為可悲的。

蘇墨回了奇沐殿，當晚上飯也沒吃，便開始抄寫道德經，抄寫的過程中，總是不能聚精會神，毀了幾張宣紙后，其無奈地放下筆，自語今日不適宜抄寫，脫鞋爬床，將鋪蓋一卷，整個人窩在被中，心滿意足道“此時該好好休息一番，明兒再作打算”

清早起來，心情好了很多，然而抄寫一事，迫在眉睫，關上門窗，靜心沉思，這才動起筆，當抄寫一遍后，她的心境已是大不同。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蘇墨仔細品味這句話“上善若水，流動之水無形卻有形”

把筆放到一邊，終于抄完了，揉揉發酸的手，蘇墨將紙張整理好，抱著它們走出房間，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一掃蘇墨抄寫的疲憊。

抬手敲了敲門，“師父”

清冷的聲音從里面傳出“進來”

蘇墨推門走進去，回身把門關好，舉起道德經，跪在了地上“師父，苒兒已把道德經抄完，請師父過目”

“嗯”沐離塵沒有抬眸，僅僅輕應一聲，蘇墨手中的文書落到了桌案上。

蘇墨跪在地上，沐離塵也沒出聲，一時間書房靜默不已。拜師以來，蘇墨第一次跪這么長時間，她以為師父還在生氣，從荷包里翻出一根荊條，背在身上，常言道負荊請罪，那她也用此舉求他原諒。

沐離塵把筆放置一旁，抬頭看她“先起來吧”

蘇墨搖搖頭“師父，您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您若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

沐離塵起身，從桌后走出，來到她身邊，把荊條從她的背上拿下，不發一言。

蘇墨無措的扯著他的袖擺，她怕他不理她，她不想變成這樣“師父，苒兒知錯了，苒兒不應該頂撞師父，師父，原諒我好不好”

沐離塵低下身子把她扶起來，聲音波瀾不驚“你以為我是氣你頂撞之事”

蘇墨茫然失措地看著他，難道不是。

看她一臉的不解，就知道她定是沒想明白“為師不是氣你頂撞，而是你不明白那道理，世間幻法萬千，有一顆澄靜透徹的心，才得以在萬丈紅塵中不迷失方向，為師讓你抄寫道德經也是這個道理。上善若水，流動之于，亦可改變自身”沐離塵的話停了停又說到“修道之人，不可執念過深，戒七情寡六欲，方能成彼之道”

聽了沐離塵的話，蘇墨又問到“師父，如果七情六欲都沒有了，那還能算的上人嗎？”

沐離塵摸了摸她的頭，緩緩說到“苒兒，就是因為沒有戒除這些，才把修仙的稱之為仙人，既是由人修成的仙，不能說他們完全沒有七情六欲，只能說他們看的非常淡，亦或者藏的深，正所謂善與惡不過一念之差，不違背本心，身陷沼潭也不畏懼”

蘇墨隨之問到“那師父可做到斷絕七情六欲？”

良久，沐離塵才說到“為師不曾做到這一點”

蘇墨心中五味雜陳，一面喜悅他不是沒有情感的冷冰冰地上仙，一方面又惱怒他的心有所屬，不知那人何德何能，竟得了他的在意“師父所言，徒兒受益匪淺，正是本心不亂，道心仍在，才是修煉正道”

沐離塵看著她，淡笑噙在嘴邊，拍了拍她的發頂“卻是如此，過幾日你就要下山歷練了，這幾日準備下行囊吧”

能在次下山，蘇墨興奮了整夜，自從來了云暮山，除了下山歷練，她幾乎沒下過山，這在海云門的時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也就是能日日瞧見他，吸引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否則，早已悶出病來。

興奮了整夜的后果是，第二日起來時，已日上三竿，蘇墨一個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居然起來晚了，不會所有人都等著自己吧。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背上沐離塵與她一起收拾的行囊，剛跑至殿前，就被沐離塵喊住“苒兒”

蘇墨回頭“師父，苒兒要遲到了”

沐離塵聲音平淡“歷練的隊伍已經出發了”

這句話無異于晴天霹靂，“出……出發了”蘇墨不信的重復了一遍。

沐離塵走到她面前，捋了捋她翹起的發絲“是為師讓他們先行一步的”

“為什么？”

“為師給你安排了另一條路，若水等人會在潤州等你”

此次下山是若水帶隊，擇青會上拜師的弟子將會一起下山，自然褚婕與花清霜也在其中。

原來是這樣，蘇墨還以為她不用下山了，真是虛驚一場“師父，那我什么時候出發？”

沐離塵輕輕說了兩個字“夜半”

他不是在說笑吧，居然半夜趕路，“師父，不能早點或晚點嗎？”

“不行”

知道他的意思不能變了，蘇墨扯著他的袖擺“師父，那在我走之前，可不可以再教我一個護身法”

沐離塵看著她道“護身法也只能護你一時，最后還是要自己面對一切”

蘇墨有些垂頭喪氣“師父，那我去凝氣調息了”

蘇墨方走出了幾步，沐離塵云淡風輕道“若遇到難以抉擇的問題，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蘇墨頓時笑靨如花，轉身撲到沐離塵懷里“我就知道，師父對我最好”

沐離塵扶住她的小身子，暗想，是不是對她太過于縱容了。

蘇墨坐在了楓樹最粗壯的一個枝杈上，她四處看看，喜道“找到了”摘下一片楓葉，由于未到深秋，楓葉翠綠欲滴，成人巴掌大小，葉脈紋絡清晰。

蘇墨翻翻荷包拿出一根尖細的筆，在楓葉上仔細刻畫，完成后，小心翼翼的收到荷包里。

一只撲扇著翅膀的紙鶴落在蘇墨肩上，蘇墨從紙鶴的翅膀處取出一張紙，紙上寫的密密麻麻的小字，蘇墨費力地看了半天“下次藥翁要寫信，總該是弄個大點的紙鶴”

提筆在想寫什么回信好，想到花清霜，蘇墨決定先探探竹落風的口風，洋洋灑灑地寫了半天，甚是滿意的吹了吹未干的墨跡，讓紙鶴又帶著，飛回去了。

在竹落風走后，他時常用這種方式給蘇墨寫信，蘇墨覺得很厲害，因為奇沐殿有沐離塵設的結界，竹落風的紙鶴還能自由進出，改日一定要問問他是怎么做到的。

黃昏時分，沐離塵陪著蘇墨吃完飯，蘇墨偷懶用了個清潔術就把碗刷了，此次下山不知何時回來，她想多跟他待一會兒。

“苒兒，我有東西送你”沐離塵說完后，一團流光出現在他手上。

流光被交到蘇墨手里，蘇墨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待流光褪后，透明材質在月光下映著銀光的鈴鐺靜靜地躺在手心。

果果驚訝出聲“好漂亮的鈴鐺”

“這是攝魂鈴，練到一定地步可攝人心魂，還可以制造幻象，讓人迷失陣中，是個極危險的武器”沐離塵極其平淡的解釋到。

“攝人心魂”果果驚出一身冷汗“越漂亮的東西越危險”

“師父，這東西這么危險，我不能收”

“它雖危險，卻是能護你周全”沐離塵說到這兒，想了想又說到“雖是這樣說，不過以你的修為不會被它所控制，就是好的了”

蘇墨的心沉了又沉，這東西本來就危險，您還打擊我。

“為師曾經讓你背的心法口訣，你還記得嗎？”

“記得”蘇墨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是攝魂鈴的心法口訣，在修養眼睛期間，沐離塵曾經讓她背過一段不知何意的口訣心法，當時還不解，為什么師父要她背這個沒有多大用處的東西。

“記得就好，你應該可以制造幻陣，來試試看，就把為師當做敵人”

蘇墨握住攝魂鈴，凝神念決，果果站在蘇墨肩上就看周圍景象不斷變化，不多時變成一片片虛無，然后又變了回來。

“上仙，這是為什么？難道小苒失敗了”果果看著一切的發生，很不明白。

“苒兒沒有失敗，反而很成功。攝魂鈴能制造幻陣，不過是因為施術者借由攝魂鈴發掘出被施者內心潛藏不愿讓人知曉的一面，又或者是自身都不知道的一面，隱藏的越深的一面被攝魂鈴發掘，制造出的幻陣越厲害”

果果還是想問那剛才怎么什么都沒有發生，蘇墨突然說到“師父心中通透，一片坦蕩，攝魂鈴對師父不起作用”

沐離塵點點頭，算是默認了這一點“每施術一次會耗費大量精力，盡量不要依賴它”沐離塵囑咐道。

“我會記在心里”拿在手中，搖了搖攝魂鈴，聲音比一般的鈴音清脆悅耳，蘇墨喜歡的打緊。

“師父，攝魂鈴這名字著實兇煞，我給它換個名字，行嗎？”

“名字不過代號，你愿換便換了吧”

蘇墨蹙眉想了半天，一拍手說到“叫幻音鈴，師父，您覺得呢？”

“為師沒有意見，你說好就好”

“幻音鈴”蘇墨喜不自禁的把幻音鈴往魂冰上掛。

沐離塵卻攔了下來，蘇墨抬頭，沐離塵伸手把她系發的冰蠶絲帶解開，穿過幻音鈴系在了她的頭發上，“魂冰會化成人，帶在他身上不合適”

蘇墨點點頭，伸出手碰了碰系在頭發上的幻音鈴，鈴兒清脆作響，“我會一直帶著它，保管好它”

沐離塵轉身“回去休息吧，夜半，為師在殿前等你”

房間內，蘇墨小心翼翼的把白天那片楓葉拿出來，放進一個小盒子里，極快的放好又趕緊把它放回了床榻下面。

蘇墨想了想，除了把竹落風給的方印貼身放著，就沒帶什么東西，反正自己還會回來。

蘇墨一身輕松，想拿的都放荷包里了，走到殿前時，沐離塵已經站在那兒了，夜里露水重，卻不曾沾濕他的一片衣袂，他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下，銀色光暈讓他更加超然于凡塵一切。

“師父”隨著蘇墨的一聲呼喚，沐離塵轉頭看過來，蘇墨跪在地上向其叩頭“承蒙師父不棄，實現諾言，收我為徒，蘇墨感激不盡，此番下山，不知何時歸來，還望師父多多保重”

沐離塵走過來把她扶起“夜里寒氣重，就不要跪在地上了”

她扯住他的袖口“師父”

看她一臉堅持的神情，他道“你是我徒兒，我自然是信你的，我亦會照顧好自己”

蘇墨抿了抿唇，垂下頭，聽了他的話，突然很想問，若我不是你徒兒呢。

多少年后，她再度提及此事，他沒有作思考，只是應道“你若不是我徒兒，那必定已成吾妻，作為夫君，自然相信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