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香居的的背后主家是秦家,在皇城,說起秦家都要言一句富得流油,其名下生意不光涉及吃食,胭脂水粉,茶葉絲綢,品下琳瑯滿目,更為主要的是與當今的新科狀元結了親,狀元郎又是當今丞相鳳鄢的門生。
那提及鳳家自然不必多言,雖說當年鳳家女兒入宮為妃后傳出不貞之事,對其聲譽有些影響,但鳳家代代官拜為相,又桃李滿天下,其勢力人脈盤根錯節,之間的裙帶關系是剪不斷理還亂,皇帝總要看上幾分薄面,更何況是五十年前舊事,帝王已換了三代,誰還提及那些往事。
蘇墨到了十香居附近時,只見其在外面支起了幾座涼棚,幾把方木桌椅,方木桌上擺著茶水,不時有小二屋里屋外的為坐那兒的食客添茶倒水。
每位食客手邊都放置或拿在手中把玩一光滑的圓木牌,蘇墨走到門口,停下步子望了望,立即有小二上前詢問“姑娘可是要來嘗嘗鮮,不是小人虛言,滿墨城除了我家的菜色,再能與之比肩的只有皇宮中的御廚,有道是路過不要錯過,今日小人此處攔住姑娘,便是個大大的機緣,姑娘可來賞光”
蘇墨彎了彎唇角道“先不提是否是機緣,我瞧著小二哥的嘴倒是無人能及,比之百靈鳥也不遑多讓,如此,我就去嘗嘗”
卻不想小二笑呵呵地攔住她“姑娘要留下自然是好的,不過需要等上些許,拿好此牌,到了就會叫姑娘的,閑時,姑娘可坐在此處喝喝茶”說著,圓木牌就要交到蘇墨手中。
蘇墨卻避開了手“小二哥留下我,卻還讓我等著,實在毫無道理”目光所到之處,倒是看見身著華服的男子與一眾人,直接進了十香居“既然要等客,為何他們直接進了”
“那是鳳家公子與我們東家的姑爺,是早早定下的,自然不同”
“哦,那為了珍饈,我權且等一等”蘇墨接過,自顧坐在了涼棚內。
懷中的果果探出頭道“為什么我們還要等著,改天早點來就好了”
“我察覺此店有異,它的菜肴雖香但是有種不同尋常的味道在其中,仿佛是花香,我不太確定,想留下來瞧瞧”
“花香”果果使勁嗅了嗅“我只聞到飯香,真的很吸引人”
蘇墨并沒有等了太久,就被請進去了,卻不讓比墨獸進去,說的是怕嚇到其他客人,蘇墨再三保證其會乖乖聽話,小二也不讓步,無奈之下,蘇墨走遠,令比墨獸再小一些,揣進袖口中帶進來的。
十香居不愧是首屈一指的地方,其布置典雅非凡,一桌一椅皆是精細,足可看出東家用心。蘇墨十分好命的坐在了二樓欄桿處,可以將樓下情況一覽無余,旁邊是一個個的小廂房,倒是個說天論地的好地方。
“姑娘來點什么?”
蘇墨一手托腮,烏黑的瞳仁轉了轉“我著實喜歡肉食,先來二兩牛肉,半個烤羊腿,要油浸浸那種,再來一盤八寶鴨”
小二以為她已說完,不想蘇墨又道“再來一盤你們這兒招牌菜”
小二雖詫異蘇墨與魂冰二人如何吃的這么多,卻深知不能多嘴,為蘇墨添了茶水道“菜一會兒上齊,您請好嘞”
“等下”蘇墨見小二要走,急忙喊住他。
“姑娘還有何事啊?”
“聽說此處羹湯最為鮮美,再來一份羹湯好了”
“姑娘此次可是沒什么囑咐的了”
蘇墨擺了擺手“沒了,快些上菜就是了”
名為絲竹的廂房內傳來男子交談聲“伯語,此番你高中,實在為你歡喜,以茶代酒,先干為敬”鳳宸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封楠言立即端起酒杯“二公子真是見外,伯語能有今日榮耀完全仰賴恩師教導,要感謝也是我來感謝”說著也一飲而盡,察覺鳳宸有意無意地敲著桌面,隨即道“二公子可是在為老太爺的生辰賀禮發愁”
鳳宸骨節分明的手指頓了頓“伯語一向聰慧懂人,近日以來,我確實在為此事發愁”
封楠言為他再斟一杯茶“老太爺今年正是古稀之年,是該送個別出心裁又能討歡心的壽禮”
鳳宸點點頭,封楠言繼續道“不知老太爺可有什么未達成的心愿,或者心結,若能解了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壽禮”
鳳宸聞言,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祖父縱橫官場五十余年,再會左右逢源,也躲不過暗處絆子,心結多了去,你又不是不知”
“即便如此,也該有一兩個深刻的,二公子何不想想”
鳳宸半晌無言,封楠言在一旁等著他開口,廂房中一時靜謐。
鳳宸好看的眉頭打了結,若有所思道“若是難以放棄的心結,祖父還真有一個”那是鳳家從不提及的舊事,卻也是鳳家老太爺鳳簫的心病,鳳宸也是偶然偷聽到鳳簫與其妻的對話,才知曉的。
鳳家有祠堂,供著鳳家先祖牌位,每逢祀日都會前往叩拜,卻有一塊無字牌位被放在角落處,專門用一方黃布覆著,鳳鄢的二叔三叔還在世的時候,每次祭祀先人后,都會駐足在黃布前些許時候,為其添上三炷香。
少時鳳宸正是頑劣年紀,去了祠堂,壯著膽子掀開了黃布,才知那是個無字的牌位,回去后曾經問過其父鳳鄢,不料,鳳鄢嚴詞厲色地呵斥了他一番,又抽了他幾鞭,令他不準再提及此事,想到一向和藹的父親,怒發沖冠的模樣,他膽顫心驚地過了幾日。自此以后,也不敢多問,卻在偶然一次聽到祖父與祖母談論起那塊牌位。
“老爺,已經四十年了,還要供奉她嗎?她畢竟已經嫁出去了,是天家的人,若是讓人知道如何得了啊”
鳳簫聞言,腕上檀木香珠猛地磕在桌角“天家的人,生前她入了冰窟,死后還不準安寧嘛,生為鳳家人,供在我鳳家的祠堂里有何不妥,以后此話不準再提”一番話出口,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喘息不勻令其滿面通紅。
“老爺,妾身也是擔心會有人走漏風聲,不過四十年都過去了,也無什么大事,想必是妾身多慮了,老爺還是保重身體要緊”
鳳簫擺開她的手,神色晦暗“父親他當年錯了,亦是我與二弟、三弟無能為力,才讓她遭了禍”
年少的鳳宸從沒見過如此頹唐的鳳簫,他沒再聽,急忙遁走。
鳳宸自然沒有將事情告知封楠言,畢竟是鳳家舊事,況且供著天家棄妃的牌位,說出去也是殺頭的罪過,他只是隱晦提起,祖父的心結是有故人想見,卻是早逝之人,實在無法可想,壽禮之事還需另辟蹊徑。
就在二人說話的功夫,卻聽外面清脆女聲道“為了招攬生意,無所不用其極,著實下作”
封楠言欲起身去瞧瞧,鳳宸伸手阻止道“伯語止步,這兒是秦家的鋪子,我等皆是客人,你身負朝廷誥命,不可卷入商鋪之事”
封楠言暗嘆自己昏了頭,今時不同往日,他的行為舉措該處處留意“多謝二公子告知”
鳳宸沒再接話,只是示意身旁小廝將那窗戶的簾卷起些許,又將窗推開些,正好能看到外面的情況,而鳳宸渾身一怔,挺直了軀體,目不轉睛地盯著與掌柜據理力爭的女子。
蘇墨點的菜已悉數端上,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塊牛肉,湊到鼻尖,果然芳香四溢,她將筷子放下,又嗅了嗅烤羊腿與八寶鴨,歪頭對果果道“這些菜倒是沒什么問題,開動吧”說著將藏在袖口的比墨獸也放出來,好在比墨獸渾身漆黑,旁人不仔細察看倒是看不到它。
后端上的羹湯光是聞著香味便足以讓人食指大動,蘇墨拿起湯匙舀了些許,放入口中嘗了嘗,而后眉頭稍蹙,心中有些不解,在店外之時明明聞到了花香,進店后觀察了四周,卻不見花卉,倒是每個桌上都放了湯碗,本以為是某種添在湯中的香料,如今看來卻不是那樣,思及此處,其放下湯匙,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其用了內力,震耳之聲傳遍整個十香居,嚇的果果與比墨獸愣愣地看著她。
蘇墨朗聲道“為了做生意,無所不用其極,著實下作”
跑堂的小二哥們一時面面相覷,侍候蘇墨這桌的小二哥急忙上前來“姑娘為何發起了火,可是小人侍候的不周到”
蘇墨烏黑的瞳仁盯著他,他莫名覺得背脊生寒,仿佛看到了其眸中的血色翻騰,下意識地退后了幾步,語不成句“姑,姑娘稍待,小人去找掌柜的”
在蘇墨拍了桌子后,就引起了一陣議論,眾人都不再動筷,十香居的掌柜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來到蘇墨面前“這位姑娘,您對本店有何不滿,我們可以去旁處詳談”
“我確有不滿,但不值得去什么旁處,我只有一句話,這羹湯中添加的可是貴府自創的香料”
“此湯確實是用獨家秘方熬制”掌柜一時還弄不清蘇墨的意思。
得到肯定后,蘇墨點點頭,大聲與其他食客道“諸位可都聽到了,此湯為獨家秘方熬制,那我想問問何以其中要加了米囊花粉”
“米囊花粉”此言一出,眾人議論紛紛,面上皆是不解,蘇墨也知曉一般人恐怕見不得這稀罕卻妖孽的花,又因其味微,若不是有敏感五覺,也分辨不出它來,是以這家店才用,說來也是大手筆,秦家不愧是富得流油。
有人道“姑娘能否詳細說說,米囊花是何物啊?”
“米囊花是番邦之物,其果制藥用,鎮痛麻痹,殼磨粉,添入菜肴中,長久食之,可上癮,若大量服之,幾日便會見效,如此,諸君還有想問的嗎?”蘇墨唇角一勾,將一切緩緩道出。
她所言猶如平地一聲驚雷,眾人立即扔下筷子,都叫嚷著讓掌柜的給個交代,或者蘇墨說的可是真的。
廂房之中,鳳宸舀了那勺羹湯,與臉色晦暗的封楠言道“伯語,你聽那姑娘說的可是真的”
封楠言立即道“自然是假話,岳丈怎么會有那等異花,雖然與番邦偶有貨物往來,絕不敢進販此等可稱為供品的花卉”
鳳宸扔下湯匙,清脆的碰撞聲仿佛敲在封楠言心上,其大喝一聲“糊涂”
嚇的封楠言趕緊起身垂在一邊“煩請二公子賜教”
“去與那掌柜的說,要上衙門主持公道”
封楠言疑惑道“此舉莫不是冒險”
“那你是承認放了米囊花粉”鳳宸懶懶道。
封楠言還欲再言,鳳宸又道“其余的事情,你不要參與,讓秦家去喊冤,官場上如何疏通,你的岳丈比你更清楚,卻有一條不得傷害那姑娘,她如何進去了那衙門,如何走出那衙門”
鳳宸說完,封楠言急忙派了身邊小廝出去與掌柜的說通,又以飛信傳給了秦家,告知種種。
鳳宸也沒了再說其他話的意欲,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蘇墨正在思索,自己是否要去衙門做個公斷,她說出來也不過是看不慣這家鋪子的卑劣手段,卻不想從廂房中走出先前在店外看到的華服男子,他徑直走至身側與她道“姑娘,以在下看來還是走一趟衙門吧,總不能說姑娘言謊話,而且在下愿意做證人,相信諸位也是這般想的”
身邊的人都是那般應和,還說與蘇墨做見證,果果掩在發絲中悄悄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還是走吧”
“既然諸君愿意做見證,我也不怕麻煩,走吧”蘇墨口中是那么說的,其實有意要與鳳宸接觸,想要去皇宮查探,她飛身進去當然容易,不過能從當年經歷的鳳家開始著手,自然會知道更多消息。
鳳宸自見到蘇墨那一刻起,便有了另外的打算,在廂房中僅僅看到側顏,就已是難掩心中的驚訝,他曾在三叔公家偶然看過一副畫卷,據稱畫中的女子是他的姑祖母,名喚鳳妍,是那個鳳家不被提起的舊事。而面前的女子與那畫卷中的人實在太像了,也許這就是上天要送他祖父生辰的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