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沐殿，梅花樹下。南思與沐離塵面對面相坐。

南思手執(zhí)茶盞，置于鼻下，梅花的清香撲鼻而來，她輕輕抿了口茶，稱贊道“這茶清香甘醇，怕是煮茶之人費了不少心思”話語間，手中的杯盞已放了下來“你的小徒弟，手藝不錯”

“她閑來無事，總是擺弄些花樣，課業(yè)修行也不緊，就隨她去了”

聞聽此言，她輕輕笑了笑“這么說來，徒兒乖巧，你這個師父當(dāng)?shù)目烧媸乔彘e”

“說不得清閑，她也就是在旁人前安分，平日吵的緊”

“聽你這么說，嵐風(fēng)”她微微湊近“你對她很了解了，她所存的心思你都知道了”

沐離塵直視南思，語氣平靜“你想說什么？”

“滅，是熏香，一種抑制情動，散盡情意的香，你小徒兒的身上有滅的味道”她的指尖劃過精美的茶盞，悠悠開口。

他默不作聲。她又繼續(xù)“她今年十七歲，拜你為師也有四年了，她話語之間，行為舉止處處都在護(hù)著你，你，當(dāng)真看不出她對你存了愛慕的心思嗎？”

“我知道”

乍一聽到他的回答，南思稍顯驚訝，她以為他會不信，怒斥她的荒唐，誰知他卻平靜回答，他知道。

沐離塵神色平靜，語氣淡然“她存了愛慕的心思，我并不怪她，喜歡一個人沒有錯，不過，她喜歡是她的事，我只把她當(dāng)做我的徒兒”

“你的徒兒，你真的只把她看做徒兒嗎？你何時不護(hù)著她，她在你心里不重要嗎？”她字字逼人。

沐離塵飲盡盞中茶“我從不看重什么，看她長大，護(hù)著她，不過是因著是她師父，為人師就要有自己的操守，再者，我也不可能永遠(yuǎn)是她師父”

“說的也是，你無情無欲，萬物眾生在你眼里都是可有可無的，又怎會看重什么，除了那一人”

“我并非無情無欲，我有我的張馳，為一人輕舍天下我不會做，為天下而舍一人我也不會做，仙界不是我的責(zé)任，將六界安危系于一人身，本就是愚蠢的事情”沐離塵淡然處之。

“愚蠢的事情，那你是云暮掌門，你也可以舍了云暮嗎？”她從來不知他是這樣看待的。

沐離塵目光悠遠(yuǎn)，語氣平淡“還有十年”

“十年”她先是疑惑，復(fù)而大驚失色，霍地起身，飄動的衣角掀翻了茶盞，一時間茶水四溢，杯盤狼藉。無視自己的無禮，語調(diào)尖銳“你竟然打著這種想法，你怎有顏面對云暮眾位先祖”

沐離塵拂袖，桌上的恢復(fù)如初“南思，我的事不需要別人來插嘴，你，逾越了”

眼前的人還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可他的眼神卻是那般的銳利幽深，讓她想起那日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她無力坐下，復(fù)而大笑，笑聲過后，她向著沐離塵俯身致歉“恕我失禮，還望沐掌門見諒”

“云暮掌門任期三百年，雖有連任的例子，但我不想永遠(yuǎn)束縛在這兒，十年過后，此時此地，六界是非，與我無關(guān)”他語氣平靜的似不起波瀾的古井，可又是那般的冷漠，不近人情，叫人寒心。

“他們知道你的心思嗎？”

沐離塵自然明白她所指，可他并未回答“今日，你來只為這些事？”

南思卻是不理會，自顧自“想來他們也是不知道的，否則，你這奇沐殿，臺階早平，瓦片翻飛”她指間輕點落在桌上的梅花，心中有了決定。

“突然前來，擾了你清修，實在過意不去”她起身，已是要離開的姿態(tài)“明日仙道會有凈化儀式，我會在水中放置香料，然后見機行事”

“多謝”

“你不必謝我，能助你一臂之力，我甘愿”她的語氣頓了頓“為了你好，還有她，我決定去找孟婆討一碗忘川水，這次仙道會過后，給你一個尊師重道的孝順徒兒”

聞聽此言，他眉頭皺起“你不要生事，我的徒兒我自己會管教”

她戚戚一笑“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不這么做，到時便是追悔莫及”她身姿翩然，廣袖翻轉(zhuǎn)，已隨風(fēng)遠(yuǎn)去。

南思看著遠(yuǎn)處那個嬌小的身影，不由想起那日奇沐殿與他的一番對話，她以為他會讓自己的小徒兒警醒些，譬如，不要與自己單獨一起。但，看昨晚的情況，恐怕嵐風(fēng)并未與蘇墨說些什么，又或者是他默許了自己的舉動。

想到昨晚，她心中不免生疑，在喝了忘川水后，發(fā)生了何事？她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隱隱有不好的預(yù)感，卻是什么也抓不住。

眾人被發(fā)狂的兔子追的筋疲力盡，好在南思上仙力挽狂瀾，一時間也得了口氣喘息。

也不在乎什么模樣，全部席地而坐，雖然整日都在修煉，又下山歷練。但六界和平，幾時遇見過這般發(fā)狂的兔子，真是開了眼界長了見識。

陵初今日著了件寶藍(lán)色袍子，依舊是松松散散的搭在身上，整個就是風(fēng)流公子的樣子，方才的惡戰(zhàn)，他身上未曾沾過半點痕跡，閑散地?fù)u著紙扇“南思上仙好手段，真是半點情面都不留啊，天見猶憐，可惜了那么多生靈”

“你若發(fā)善心，死的就是你”南思并未看他，僅僅手中多了塊手絹輕輕擦拭影弩。

陵初微微一哂，不再說話。

蘇墨向來不喜殺伐之事，以前聞到血腥都會作嘔，可如今卻皺了皺眉，她腦海中略過一縷神識，卻不待抓住，已經(jīng)消散。

她心中一直藏著事，那隱隱的感覺就像是手中扎的毛刺，不痛不癢，可梗在那兒總是不舒服，她很怕，有一天，她就不是她了。

蘇墨突覺衣袖被人拽了拽，垂首看去，魂冰手中多了一個紅彤彤的蘋果，水靈靈的甚是好看。

她明白他的意思，接過狠狠的咬了一口，甘甜汁水四溢，還冰爽可口，她可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蘋果，分了一半與魂冰，他卻板起臉“我不吃凡間的俗物”

蘇墨聽他老成的話語，不免失笑，捏了捏他的小臉“不吃俗物，卻隨身帶，甚好”

魂冰萬年不變的臉，少見的紅了紅“果果愛吃”

“嗯”聽得魂冰的話語，蘇墨可是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她為魂冰捋了捋翹起的發(fā)絲，語氣充滿調(diào)侃“我明白”可是話出口，她就怔在那里，明白，她明白什么，她是不是忘了重要的事情。

“小師叔，你在想什么，要走了”一直與蘇墨平平淡淡的花清霜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蘇墨狠狠的打了個哆嗦，堪堪后退了幾步“沒想什么”

花清霜心中存疑，卻不再多言“那我們走吧”

眾人并沒有歇多久，誰知接下來會發(fā)生何事？

南思還是對昨晚的事如鯁在喉，雖是沒開口再問，目光從未離開過蘇墨，蘇墨自小對周遭的感覺就勝人一籌，她無意的走到南思身邊悄聲詢問“南思姐姐，你可是有話對我說”

南思被問，心中反而一片坦然，“小苒，這淵域危機四伏，什么事都會發(fā)生，你可不要大意”

察覺她話中有深意，蘇墨點點頭，南思突然握住她的手，蘇墨手中突覺酥麻，她身子一抖，神識一片混亂，仿若受了巨大的沖擊，半天緩不過神來。

南思卻已松開她的手，神情叫人捉摸不透“不要離我太遠(yuǎn)，你受了傷，勞累的只能是你師父”

蘇墨張張口，最后化作一句低聲的輕應(yīng)。

“眾位弟子聽著，淵域中早有魔徒埋伏，我們接下來的路只會愈發(fā)艱難，萬不可孤身一人，若是脫離，我是不會耗費精力做尋人那等無用之功”南思擲地有聲，叫眾位弟子心中緊了緊，她方才手段之狠，也是說出做到，誰敢反對。

雖是無人反對，但花清霜美眸輕抬，不解詢問“有魔徒，上仙可否告知為何？”

不等南思回答，陵初手中折扇攏起“這個答案清楚明了，此次仙道會匯集了仙界精輩，我若是魔君，也會提前埋伏在此，就算不能全部消滅，也可重創(chuàng)將仙界后生力量”

既然有人說明，南思也就沒有多說，此時的情況，多說也不過是平添慌亂，叫人人心惶惶。

接下來的路倒是沒出什么大事，一眾弟子心中也安定了許多，卻也不敢大意。

反倒是蘇墨，一副心事揣揣的樣子，誰人喚她，她總是遲了半步，好在平日與其他弟子少有接觸，只當(dāng)她是被南思方才的狠辣驚的還未回神，畢竟這些弟子中屬她最弱，沒見過世面，然而，他們卻是忘了誰在積云山役中掙得了時間。

陵初也是注意到了，示意花清霜與蘇墨一路，本意想著二人都是女孩，說起話來也是方便，其意是好，但二人心思不同，話不投機半句多。

“小妹很少看重何人，卻總是把小師叔掛在嘴邊，喜歡的不得了”

“雪姐姐是位好人，若不是她，我也沒機會來云暮”蘇墨無心應(yīng)到。

花清霜聞聽此言，不由想到初見時，二人的交流，面上不動聲色，“是啊，小妹心善的很”她頓頓，繼續(xù)說道“當(dāng)時沒能為蓬萊留下小師叔，真是失策”

蘇墨抬頭，本以為說清了自己與竹落風(fēng)的關(guān)系，花青霜該解開了心結(jié)，卻不想她依舊有些針鋒相對“你如今已是云暮弟子卻還事事想著蓬萊”

花清霜笑笑“我來云暮修習(xí)，無論何時都不敢違抗師門，但蓬萊亦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人總不能忘本”總要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找對自己的立場。

“該當(dāng)如此”蘇墨不得不贊同她的一番話，若是海云門出現(xiàn)事情，她亦是義無反顧的。

花清霜旁敲側(cè)擊的問了蘇墨在奇沐殿的修習(xí)，蘇墨意不在此，隨口應(yīng)了句“沒有修習(xí)什么，多是溫書解經(jīng)”

“掌門授徒有方，但只學(xué)經(jīng)史未免不善，仙門弟子就是不學(xué)術(shù)法，也總有保命法，小師叔身為掌門唯一弟子，想是有過人之處”

蘇墨從小接觸的人與物都是簡單心思，哪里弄過那些個拐彎抹角，此時聽了花清霜的話她不由的多看花清霜一眼，雖明她意有所指，卻不喜歡她的說話方式“哪有什么過人之處，師父言傳身教，作為弟子，尊師重道就是最大的孝道，學(xué)什么都是師父教授的，弟子不可隨意置喙”

“小師叔尊師重道，是弟子失禮”花清霜輕輕揭過這頁不提。

南思領(lǐng)著眾人行至一處斷崖，未停腳步，卻釋放神識感受四周，手心中暗暗有光閃爍，警覺萬分。

陵初亦是察覺出周遭氣氛的變幻，手中的折扇，收起，再未展開過。

女子嬌笑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原本無人的小路，衣著暴露的女子正于眾人面前搔首弄姿，弱風(fēng)拂柳，柔軟的腰肢仿佛能漾開層層水波，她側(cè)身面對眾人，能見其眸若秋波，掩于面紗下的不知是何等傾城之姿。

已有心神不定的弟子被惑，南思輕蔑的打量著舞姬，“魔界妖女迷行，卻用這等下作的手段”說著，衣袖清揚，所有人心神一凜，全都回過神來。

那女子吃吃一笑“早就聽說仙界有位女上仙，貌美又聰慧，今日一見雖是如此，卻比不得我一分”說著，罩于面上的輕紗已于回首間脫落，正是十妖八魔中擅長媚術(shù)以軟鞭為器的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