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兒不自覺地放緩了步子,往前走去,青衣女子待她越過自己身前,便無聲地離開了。
亭中人沒有故作神秘地背對著她,而是正面相向,當青衣女子讓開,客人翩然而來時,他也泰然自若地起身相迎。
那人起身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既沒有瀟灑流動,也不是端正沉穩,有一種微妙的恰到好處,而他注視著的目光,臉上流露出的表情也是那么一種微妙的恰到好處,既不熱情,也不冷淡。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你就是林元?”落兒緩聲問。
對方含笑點了點頭。
從年初打定主意,到如今真的見到了人,足足耗了半年多的時間,不禁令人感慨。
“你找我?”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緩慢而曲折地推到這個人的面前,先前那一切,難道都是長天樓的安排?
林元溫和地笑了笑:“我以為是少主想找我!”
落兒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城門口青鳥迎客,林元似乎早就知道她要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料到了今日的會面,是她踏入丹陽地境的那一刻?還是她在西衛城外沒有按照字條的安排行事之后?是莫期傳回消息之后?還是更久以前,當她久尋那人不遇之后,動了遠求長天樓的念頭的那一刻?
“少主遠道而來,是為兩件事;一是鷹谷叛徒,二是鷹谷谷主,是與不是?”
確實是這樣,落兒點點頭,但又覺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長天樓知道鷹谷叛徒是誰,甚至知道他的下落——”林元的話打斷了落兒的思緒,顯得有些突兀。
落兒抬頭看林元,他目光靜靜卻似有所隱藏。
“長天樓想要什么?”落兒自然不會天真得以為林元沒有所求。
“鷹谷谷主的秘密!”林元答道。
落兒忍不住嗤笑一聲:“用鷹谷谷主的秘密去換鷹谷叛徒的名單?”
林元仿佛沒有感覺到她的嘲弄之意,微笑搖頭:“據我所知,鷹谷谷主已經失蹤了一年半,便是少主也不知其下落吧!”
“那又如何?”落兒面色不善。
“少主想要長天樓幫忙尋找谷主的下落,總要交代一些內容,而我想要知道的不是一些,是全部!”
落兒忍不住又笑了一聲,朝他眨了眨眼,問道:“換成鷹谷少主的全部如何?可換得起?”
林元一怔,眸光微閃,含笑道:“若是這個全部包括少主本人,還能換得起!”
這調戲來得太突然,待落兒反應過來時,林元已經在若無其事一臉誠懇地說起了別的話:“只要少主配合,長天樓將精英盡出,協助少主一同尋找谷主的下落!”
落兒低頭沉吟,林元也默然不語,亭內一時間寂然無聲。
忽有一陣清風襲來,卷了樹上一片欲墜的葉子,在空中打了幾個卷,飄飄搖搖地到了落兒面前。
落兒無意識地接住了落葉。
這是一片色彩斑駁的楓葉。
今秋的江南,冷得有點早,這還沒到九月,楓葉已經黃了一半,甚至漸漸露出幾分紅色的意圖,盡管如此,離落葉時分還早得很,這片葉子也不知怎地就離了枝頭,也不知怎地就到了落兒手上。
葉脈如絲,深深淺淺地染著駁雜卻鮮艷的顏色,無一處清晰,卻又渾然一體,襯著如雪的玉手,美得絢爛奪目。
落兒怔怔地看著,忽然臉色一變,目光如電地射向林元。
林元看到落兒的目光,仿佛心臟剛剛跳起,還未來得落下,就有一陣疾風撲面襲來,甚至來不及想到閃躲之事,就感覺到耳邊一陣涼意,伸手一摸,竟被削去了一束發絲,回頭一看,那削發所用的楓葉,已沒入亭柱三分。
林元心中震驚,面上不顯,緩緩地垂下手,含笑贊嘆:“少主內力之深,只怕已入當世前十!”
落兒冷笑一聲,不為所動,沉聲問道:“楓林在哪?”聲音緊繃,殺氣畢露。
“少主何出此言?”林元仍是面帶微笑,只是笑容中似乎多了點什么,曾經隱藏在深處的內容正在漸漸浮現。
“我不知道玉畫和燕回是不是你的安排,也沒有證據證明西衛城那些是長天樓的人,但是方才你們想將我困在十二孤月陣內的企圖,我還是看得出來的!”落兒冷冷地說。
林元第一次露出驚訝的神情:“你竟然認得十二孤月陣!”剛才還以為是她輕功太高導致甩不下呢!
落兒這次沒有再被他轉移話題,繼續冷聲說道:“我一路來丹陽,一路遇到阻攔無數,也未免太過巧合,仔細想想,我來丹陽,是為楓林,若有人攔我,定然也是為了楓林!”
說到這里,劍光一閃,碧幽已然在手,手腕前伸,直指林元。
林元笑容不減:“你來丹陽,難道不是為我?”
他說得原本也沒錯,落兒被他問得有瞬間的動搖,但很快,目光又恢復了堅定。
“我知道周圍藏著不少人,但這個距離,我有信心,任何人都救不了你!”威脅的話落兒說得很平靜,而接下來的話卻顯出了幾分暗藏的焦急,“楓林在哪?”
林元并沒有將落兒的威脅放在心上,他靜靜地看著她的眼睛,帶著一絲憐憫,直看到她眼里的情緒從脅迫到狠厲,從狠厲到焦急,再變成慌亂,最后幾乎隱隱透著哀求。
“楓林死了!”林元說。
沒有再企圖轉移話題,也沒有任何委婉地修飾,而是靜靜地直視著落兒的眼睛,語氣溫和而尋常地說了四個字,林元在說這四個字的時候甚至不敢摻雜任何情緒。
落兒眼里凝聚著的情緒,像是浮在水面的一團落葉,而林元說出口的四個字,仿佛在落葉之中投了一塊石子,水波一下蕩開,那一團落葉隨之飄散,飄向未知的方向,而原來的地方,只剩亂糟糟空蕩蕩的粼粼波光。
落兒怔怔地望著林元,眼中往日明媚如春陽的光芒緩緩地渙散開了,失焦地望著林元,又或者根本沒有在看林元,只是望著這個方向,如同一個失明的人。
也不知看了多久,她眼中的光再次慢慢地被收聚了起來,卻像是重聚的過程中出了什么差錯,不見清亮透澈,只剩下沉沉的幽暗。
她忽然淡淡地笑了。
“我們鷹谷的人才沒那么容易死!”落兒微微抬起下巴,冷笑著看著林元,眼底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映得那張臉絕艷耀人,而眼中毫不掩飾的驕傲與質疑之下,仿佛還有什么被死死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