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永昌都,落兒第一時間就登了長樂王府的門。
朱瑯看到落兒的時候,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經那樣明媚嫣然的落兒竟然變成這樣一個素凈清冷的人!
“落兒,發生什么事了?”朱瑯疾步上前,又是關切又是焦急得將她上下打量著,盡管看不出有受傷的痕跡,卻仍愁眉不展,心急如焚。
落兒心中一暖,臉上也帶出幾分笑容,安慰他:“我沒事,沒有受傷!”
朱瑯的目光落在她的腰間,臉色一變,急問:“碧幽呢?”
盈盈可握的腰肢上仍舊纏著素色羅帶,但顯然已經不是朱瑯特意相贈的斷水羅所制的劍帶,劍帶既失,這普通的羅帶也容不下碧幽利刃。
落兒的武功朱瑯心中有數,是什么樣的遭遇,是什么樣的強敵,逼得她要棄劍自保?
落兒微微一怔,而后笑了笑,說:“去年秋天刺殺唐璽唐玉的時候弄丟了!”
她說得輕輕巧巧,聽在朱瑯耳中卻如有雷擊。
“刺殺唐璽唐玉的是你?”朱瑯震驚得幾乎沒能控制住音量,好在玉顏堂戒備森嚴,隔墻有耳。
落兒淡淡點頭道:“唐璽策反了我鷹谷弟子,誘殺了楓林。”
朱瑯又是一震,對于楓林,他當然是印象深刻,落兒和他一起出現的時候是從未見過的女兒嬌態,便是兩人鬧著別扭時,落兒也是對他維護得很,當時他還為此覺得失落,沒想到……
再看落兒渾身素凈,面色如雪,不禁憂心忡忡。
落兒想起了自己的來意,臉色一肅,道:“玉郎,你我雖是因介桓才結識,但也是多年的情誼,希望你不要欺瞞我!”
朱瑯一怔,目光落在白狐裘之上,沉默了一會兒,淡淡一笑,道:“落兒,你同介桓相依為命多年,他的性子你還不了解嗎?他若不想見你,我又能拿什么欺瞞你呢?”
朱瑯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清楚地刺在了心口,一陣陣疼。
落兒咬了咬牙,不甘心地問:“他是什么時候送來的?”
“去年九月十三——”朱瑯說,“他說今年似乎特別冷,他不在你身邊,怕你凍著……”
淚奪眶而出。
去年的秋天,確實冷得特別早。
九月十三,她正生死不知地躺在長天谷中,若她就那么死了,他就算送來白狐裘,又有何用?
既然怕她凍著,又為何只送來了白狐裘?
往常到了永昌都,都是住在長樂王府,但鑒于朱瑯府里多了個管家的側妃,這次一入永昌,就打算好了和林元一起住客棧。
落兒剛回到客棧,林元早就等在她房中,見落兒回來,林元起身相迎,看著知書關上門,林元神色一凝:“方寶死了!”
落兒吃了一驚,立即想起了幾天前提到的那個出現在永昌都的鷹谷弟子:“是他?”
不是吧?這個連環殺人案不是已經結束了嗎?難道還有什么內情?這事還有完沒完?怎么鷹谷那些人這么愛做刺客這個行當?
落兒從心底里涌出一股厭煩的情緒。
林元卻搖了搖頭,道:“不是,方寶是去年除夕夜死的,那時,鷹谷弟子還沒入永昌都!長天樓的重心在江湖上,方寶之死限于后宮,就沒有及時報來!”
不是鷹谷弟子,落兒覺得心里好受了些,又問:“方寶是怎么死的?”
“去年除夕夜宴上落水而亡!”林元緩緩地說著,說到最后一個字時,頗有些余音裊裊的意味。
落兒意外地問:“方寶會落水而亡?她可是寶妃娘娘!”那是朱國第一美人,是朱琮最寵愛的妃子啊!
林元點了點頭,頗為感慨地說:“寶妃已經失寵了,朱琮的新寵苗婕妤是一名唐國來的平民女子!”
“苗婕妤?”落兒喃喃自語,“竟然是她!”
得了帝王的寵愛之后,苗春芽再也不是西宮偏殿里那個楚楚可憐的小才人了。
入宮不過一年,就連升四級,沒有絕世傾城的容貌,卻能從寶妃手中橫刀奪愛,至少在昌平宮內,沒人敢小瞧這個異國來的小小酒家女了。
新封的婕妤娘娘仍然留在從前的夕螢殿中,只是將夕螢殿重新修葺了一番,又從偏殿搬到了正殿。
落兒從來沒有喜歡過苗春芽,甚至數次對她動了殺心。
但是從林元口中再次聽說起這么一個人時,卻驀然生出了一種道不明的心思,很想見見她。
再次見到苗春芽時,她已經今非昔比,但仍是穿著從前就喜愛的綠襦白裙,腰肢依然纖細,只是多了一分柔媚,臉上薄施脂粉,眼波流動時,仿佛江南三月的春水,比從前少女時的楚楚可憐更增添了幾分動人之處。
這一年她似乎過得很好,落兒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她略微凸起的小腹上。
再次見面,落兒一臉平靜,苗春芽卻是花容失色,若不是落兒點了她的啞穴,早就叫喊出聲了。
當年在苗家酒肆,是否曾故作可憐離間她與楓林,后來在偏殿之中,是否曾特意尖叫陷她于危險之中,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落兒心平氣和地潛入昌平宮的夕螢殿,找到這個從離城走到永昌的酒肆女兒,只是為了帶給她一個消息。
“楓林死了!”落兒說道。
苗春芽臉上的驚懼瞬間凝固了,隨后緩緩散開,身子也停止了顫抖或掙扎,安靜地站著,目光如劍,直直地望著落兒,再沒有楚楚可憐的水光,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仇恨和憤怒。
落兒不由失笑,原來這苗小娘子也不是只會裝可憐,手指輕拂,解開了她的啞穴。
“是誰?是誰害了楓林哥哥?”苗春芽的嗓音仿佛還帶著剛解穴后的低啞,眼中流露出怨毒之色。
“是唐璽!”落兒說著,輕嘆了一聲,道,“我已經殺了他了!”
苗春芽忽然“咯咯”地笑了,眼中卻流出了眼淚,這樣激動的情緒似乎影響到了腹中胎兒,她忽然抱著肚子彎下腰去,但沒有痛苦的呻吟,仍是狀若癲狂地笑著。
落兒忙為她按揉穴位,穩住胎氣。
看著苗春芽蒼白的面孔,落兒忽然心生疲憊,也不知自己冒險入宮將楓林的死訊告訴苗春芽到底是為了什么,但是當話說出口之后,當看到苗春芽的傷心之后,這些日子以來壓在心頭的分量仿佛輕了一些,像是有什么沉甸甸的東西填滿了胸口,如今被人分去了一部分,瞬間感覺輕松了幾分,同時,也空曠了幾分。
苗春芽癱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落兒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只覺得萬般無趣,便想離開了。
剛跨出殿門,落兒便停住了腳步,目光緊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