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看了看知書,眼中幽光一閃,面上帶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我也正好有一事想請教知書!”
知書見他這副表情,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落兒皺皺眉:“你別嚇她!”
落兒的話甚是管用,林元的笑容馬上變得正常又和煦了,但問出的話仍舊若有所指:“上次知書提到,因鄧娘子與桓公子之事,鄧大郎怒而發落了鄧娘子的身邊人,你說的是發落,而不是發賣——”
知書還沒有反應,落兒卻斬釘截鐵地定了音:“從前的事不必再問了!”
知書感激地看了落兒一眼,低下頭掙扎片刻,便抬起頭,神色凄然:“這些事本該一開始就同姑娘交代清楚的,只是一直開不了口,姑娘又不曾問起,才拖延至今——”盈盈跪拜,抬起頭時,眼中霧氣迷蒙,“今日既然林先生問起,知書便一并同姑娘回稟清楚吧!”
對于知書的過往,落兒只是不在乎,但她要主動交待,也不至于推拒不聽,何況知書此時神色悲傷之中還帶著幾許仇恨,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成拳,微微顫抖,與平時溫婉柔和的模樣大相徑庭,落兒看了大為憐惜,忙拉了她起身。
“你有什么隱情盡管說,我聽著便是了!”落兒情不自禁地柔聲安撫,心中暗想,她若是有什么難處,我總是要幫一幫的。
知書心中一暖,整了整情緒,再拜陳述:
“知書不是鄧氏世奴,而是鄧大郎外出經商時撿回來的孤女,自幼跟在鄧娘子身邊,鄧娘子遇害后,大郎并沒有因此遷怒,但桓公子之事,作為娘子的身邊人,知書確實沒有盡責勸諫,也甘受責罰——”
“但是大郎仁善大義,不但沒有發賣知書,反而為知書打探到了失散多年的父母家人,令人護送返家,更臨行贈銀,多有叮囑——”
“偏知書是個命薄之人,剛剛與家人團聚,村子就遭到了強人洗劫,父母兄弟均死于非命,幸而有兩位俠士路過,救下奴婢,奴婢為葬雙親,自賣己身,這才有幸遇到了姑娘!”
知書說得淚水漣漣,落兒與林元也聽得唏噓不已,從小一起長大的主人死于非命,失散多年終于相聚的家人也慘遭殺害,沒想到知書如此命運多舛。
落兒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知書時,在一群惶恐不安的少女中,她寧靜如月,卻一鳴驚人,敏銳又堅定的目光一下子就打動了自己。
“你家在何處?那群強人后來如何了?”落兒仔細地問著。
“家在虞國滂西郡遠南城郊的大槐村——”知書咬了咬唇,“那日路過的兩位俠士武功高強,那群強人已經全數斃命!”
竟然仇都不用報了?落兒莫名覺得悵然。
親人都不在了,仇人也有過路人順手幫忙解決了,那接下來,人生豈不是很無聊?可為什么第一次見到知書時,她卻目光堅定,心底仿佛還存著一個方向?
知書仿佛看懂了落兒的疑問,繼續說道:“那群強人闖入家中時,似乎聽到母親同其中一人說了幾句話,仿佛他們是認識的,可惜兩位俠士下手太快,沒能留下活口,但知書心想,只要活下去,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
熟人作案?是誰要對付一戶遠南城郊的農家?林元心里正琢磨著,就見落兒朝他看了過來,仿佛在說:你去查查?
林元不禁笑了,落兒是越來越習慣使喚他了。
這是好事呢?還是好事呢?
這時,莫期推門進來,手上拿著一只長天樓傳遞消息的細管,張揚探頭探腦地跟在后面,知書忙退到落兒身后,悄悄擦干眼淚。
林元見莫期手上只有一只管子,心知是有特別的消息,接在手里,從管中取出卷成細細一條的紙箋,快速掃了一眼,放下紙箋,疑惑地看向落兒,道:“那個鷹谷弟子離開永昌都了!”
“離開了?”落兒隨口而問,對林元的反應很是不解,“離開不是為了去找他的雇主嗎?”
林元又看了一眼紙箋,仍然不解:“我原以為他會同方家的人接頭,怎么會走了呢?”
“方家的人?”落兒疑問道。
林元點頭道:“去年除夕宴上,方寶失足落水而亡,是苗春芽的手筆!”
落兒大為吃驚:“難怪要說苗春芽手上有人命了!”真沒想到多日不見,柔柔弱弱的苗春芽竟然修煉得這么毒辣了!
“方氏雖然豪富,但也不過區區商賈,于朝中并無勢力,想要為方寶復仇,也只能走走夜路!”林元說著,再次露出疑惑的表情,“鷹谷弟子沒有接觸永昌城內的方家,莫不是受了其他人的指使?”
“永昌之外還有方家人嗎?”落兒隨口問道。
林元卻臉色微變,仿佛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方大娘子!”
落兒心中一動:“開荷月宴那個方大娘子?”
林元點點頭。
這個方大娘子的名聲落兒也是早有耳聞。
方大娘子是方氏先家主的庶長女,現任家主的庶長姐。
當年方氏家主急病而亡,主母膝下的嫡子嫡女都還年幼,當時無論是方氏族親還是主母娘家都惦記著方氏家財,最后是主母扶持了十三歲的庶長女和十二歲的庶長子將方家撐了起來。
后來主母病逝,掌家的庶子庶女也離了心,庶長子帶走了方家大量財物和人力自立門戶,原以為方家要敗落,方大娘子卻出人意料地從幕后走到了幕前,以一場空前絕后的荷月宴力挽狂瀾,讓剛露出頹勢的方家一躍攀上了巔峰,成為海內大陸最富盛名的商賈。
但是在荷月宴之后,方大娘子毫不留戀地正式將掌家權轉交給了剛剛長成的方氏嫡子,自己卻再次隱退幕后,甘于內宅。
方大娘子的事跡被許多高門大戶傳為庶女典范,在她隱退之后,甚至有不少名門貴族以嫡子正室之位求娶,但始終沒有傳出方大娘子的婚訊。
“方大娘子遠嫁了?”落兒問道,算算方大娘子的年紀也都快三十了,正常情況下都兒女繞膝了。
林元笑著搖了搖頭:“方家沒有傳出方大娘子遠嫁的消息,但是數年前方家被朱禮下了大獄時,方大娘子就已經不在方家了,包括方家的仆人也都不知道他們家大娘子的去向!究竟是遠嫁還是另謀出路,就不得而知了?!?/p>
“我總覺得能開荷月宴的方大娘子,落到哪里都不至于籍籍無名!”落兒猜想著。
林元也認同地點頭道:“或許是異名改姓了,但是方大娘子主掌方家這么多年,又一心扶持嫡出弟妹,對方家的感情應該很不一般,即便離開了方家,也仍在暗中關注著,方寶之死,如果說有誰能請得動鷹谷弟子,除了方家的現任家主方宴,也就只有不知所蹤的方大娘子了!”
落兒突然對這個方大娘子起了興趣:“你讓人跟著那個鷹谷弟子,看看他要去找誰!”
林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落兒還沒察覺到哪里不對,張揚先喊了起來:“你居然讓長天樓跟蹤我們鷹谷弟子,你到底是哪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