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述反穿著沾血的外衣，背挎著一個布包裹，站在路邊，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著路遠(yuǎn)方慢慢靠近的大輦。鬼門關(guān)走的那一遭已是昨天的事情，今天是老公爵下葬，新公爵襲爵的日子。棺木剛剛已經(jīng)經(jīng)過，那遠(yuǎn)處的輦上，坐著的必是新王。

昨天黎述先是在地道出口附近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藏著，挨到晚上。又乘著夜色又將趙九歌背回了自己打工的酒樓，在柴房里支了小床，安頓下來。這家酒樓以前生意還算紅火，不過最近幾年經(jīng)營不善，又?jǐn)偵弦粋€敗家的兒子，早已入不敷出，最后工錢也開不出，只能一個個辭退，到現(xiàn)在，只留下一個廚子和一個小二。廚子兼著保安，住在前堂，又是個賭鬼，有錢有空了就往賭坊跑。于是后院便全歸了黎述。也正因為生意不景氣，老板娘痛快地準(zhǔn)了黎述的假。沒小二招呼，老板娘索性關(guān)了店，又跑去了牙行：這是鐵了心要賣店了。

趙九歌的情況說不上好還是不好。好的是盔甲，外衣上看不見破損，想必沒受什么外傷，氣息也勻稱。不好的就是一直昏睡，醒不過來。黎述一共兩套衣服，一套還掛在衣架上滴水，一套沾滿了血裹在身上。沒有辦法，只能將外衣反穿，還好衣服顏色很深，應(yīng)該沒什么要緊。不過當(dāng)務(wù)之急是趕緊去成衣店買上兩套衣服：男士一套女士一套。趙九歌身上那件料子太好，恐怕再也穿不出去了。

兩世為人的黎述還從沒買過女衣，比劃了半天，躥紅了半邊臉才搞定，耽誤了時間，回來的時候就被觀禮的人群堵在了路上。

黎述無心看熱鬧，他不像當(dāng)?shù)厝艘粯樱瑢F族有著先天性的敬畏，只想早點回去把血衣?lián)Q掉。但人群太擠，黎述舉步維艱，只能蹭著慢慢走，像只蚯蚓一樣。

“啪！”一棍子正中黎述頭頂。一個胡子長的跟張飛一樣的大漢正瞪著他看。這位張飛穿著紅色的制服，頭頂上環(huán)著白色孝帶，一手持長棍橫著擋在人群前，一手持短棍豎著剛敲打過一顆腦袋。這樣子一看就是“城管”一類的角色。

“動什么動，今天也是你上班的日子嗎？仔細(xì)你的手，我可盯著呢。”張飛說話的檔口，黎述旁邊的人自動遠(yuǎn)離，寧愿跟旁邊的人擠得跟沙丁魚一樣，也不愿意靠近。

黎述挨打只能白挨，還得安靜的站著。又一想張飛說的話，結(jié)合周圍人的舉動，得，自己是被當(dāng)成賊了。只是今天是大日子，不方便抓人，放了他一馬罷了。黎述一下子冒出滿頭冷汗，要是以前，被錯認(rèn)也就算了，但今天自己可正穿著血衣，從外面看是看不出什么，但如果被搜身，那真是百口莫辯。

周圍一空，視野變得極好。不再擠來擠去，周圍人的談話聲也變得清晰。

“哼，哪有這么急的。老父還未入土，當(dāng)兒子的就忙著上位，三天熱孝都等不及嗎？！當(dāng)女兒的更是不孝，這種日子，連個臉都不露。想老公爵一世英名，怎么子孫不孝至此！”說話如此生猛的是一個少年書生，手持一柄折扇，正站在黎述右前方。他看上去一點也不怕猛張飛，用胸頂著阻隔的長棍，和張飛對著瞪眼。

猛張飛抬起短棍又要再打，書生見狀一振衣袖，帶著風(fēng)兒往后退了一步，又說了幾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丈夫能屈能伸”之類的話。猛張飛也不愿多生枝節(jié)，只警告了一句：“仔細(xì)你的嘴，我可盯著呢。”

這話一出，書生旁邊的人也退了一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居然出現(xiàn)了一片無人區(qū)，無人區(qū)里只孤零零的站著兩人。不是黎述不想退，而是書生動作太快，退步之后立馬找黎述攀談起來。

“此等惡吏，不過狗仗人勢。”書生與猛張飛拉開了一個安全距離，將折扇在左手里一拍，斜眼睥睨掃了一眼猛張飛，嘴角勾出一絲不屑，對著黎述說道。

黎述此時只想回一句呵呵。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只歪過頭拱了拱手。心底暗道：“完蛋！”

“在下韓世青，不只兄臺姓名？”書生得寸進(jìn)尺。

“黎曼。”

“好名字！”韓世青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然后就卡了殼，“好在……”

黎曼當(dāng)然是個好名字，提到他，黎述立馬就能聯(lián)想到一連串的函數(shù)，積分和定理。當(dāng)然，還有一個困擾了數(shù)學(xué)界幾百年，并將繼續(xù)困擾下去的偉大猜想。但如果撇去這些不看，黎曼不過就是一個音譯的姓名而已，而且這個“曼”字，多少有些女性化的意味。

好在那張大輦幫他解了圍，說話的功夫已經(jīng)從遠(yuǎn)處走到了眼前。鳴鞭在前開路，十六人抬的大輦莊嚴(yán)華貴，純木質(zhì)的架構(gòu)上描龍畫鳳，但不見庸俗，只能看出一副大家氣派。坐在上面的新王儀態(tài)極佳，鼻是鼻，眼是眼，眉是眉。趙家血統(tǒng)遺傳不錯，無論是九歌還是九辯，光看皮囊都無可挑剔。

黎述看到了他的眼睛。

新王眉毛極低，飛入鬢角，眼廓狹長，狼顧虎視。黎述看到的眼神冷漠，堅定而有威嚴(yán)，透出絕不回頭的意志。但其中絲毫不見仁慈，更不見喪父的悲傷。梟雄就該有這樣的眼神，如果是這樣的人弒父奪權(quán)，真是再合理不過的一件事情。

大輦很快過去，觀禮的人群也漸漸散開。黎述想甩開譚世青，混在人群中回酒樓，但剛邁出第一步就以失敗而告終。猛張飛一棍子擋住黎述譚世青兩人，原來不是放過一馬，只是稍后再抓而已。“兩位，跟我回去喝杯茶？”

“黎兄，拖累你了。”二人跟在猛張飛后面走，譚世青向黎述一拱手，說道。

“你們兩個犯事各有不同，沒什么拖累不拖累。本大爺明察秋毫，放心跟我回去吃板子就行。”猛張飛在前領(lǐng)路，絲毫不怕將背漏給二人。

“哦？黎兄所犯何事？不對，我又犯了何事？”

“你出言不遜，毀謗公爵，還想抵賴？”猛張飛雖然胡子長的猖狂，但說話還挺文縐縐的，現(xiàn)在被譚世青帶的四個字四個字往外蹦。

“可有證據(jù)？”

“怎么，你想抵賴？”猛張飛不怕這一套，他手中短棍就專制這一套。

“黎兄，你可曾聽見我毀謗公爵？”

“沒。”

“哈哈，既無人證，也無物證，那就休怪本公子不認(rèn)了。”

猛張飛嘿嘿一笑，開始活動筋骨，兩只拳頭捏的嘎嘣嘎嘣響。譚世青依舊風(fēng)輕云淡的樣子，又將折扇在手上一拍，像猛張飛身后一指：“你看那里。”

三人正處在一條無人的巷子里，猛張飛身后就是一堵墻。他也不怕被騙，轉(zhuǎn)頭去看，墻面平整光滑，沒有一點兒異樣。

“小子，你自求多福吧。”

“你再看。”

譚世青話音落時，折扇尖兒上冒出一道純白的劍氣，越過猛張飛的肩頭，刺入他背后的墻中，留下一個圓潤的小孔，小孔中有光透出，顯然是已經(jīng)扎穿了。

“看見了嗎？”譚世青問道。

猛張飛冷汗直下，像生銹的機(jī)器一樣不停點頭。如果那個窟窿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上，那就真要自求多福了。

有了劍氣威懾，接下來的事兒就簡單多了。譚世青將那根長棍從左邊袖子穿進(jìn)，從右邊袖子穿出，袖口打死結(jié)，又摘下孝帶將兩個腳踝捆在一起。這樣猛張飛就像被穿在十字架上一樣，只能蹦著走了。

“就此別過，后會有期。”譚世青拱手向黎述道別。黎述也拱手向猛張飛道別：“就此別過，后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