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離社的離字取的是“去國懷鄉”之意，那范禮在創設離社的時候，自然要離開國都，回到家鄉。

范禮的家鄉是一個叫名叫古陶縣的地方，縣里有一位縣子。如果往上追溯，其祖先是一位正經的子爵，不過現在這位縣子已經淪為了鄉賢一類的人物，影響力遠遠不如致仕回鄉的范禮。這倒不是這個縣子自己無能，實在是大勢所趨。

在周天子之下，爵分五等：公侯伯子男。歷經這么多年，公爵以下的爵位早已名存實亡，侯爵伯爵還有一份祿米可領，至于子爵男爵只能自求多福，雖說理論上還算是貴族，但已經無丁點特權了。

而各大公爵則擁有實權，像大秦公國這樣手握鎮國利器的公國，甚至可以脫離帝國而獨立。那些周天子名下的大公們也享有著幾乎無限的自主權，互相合縱連橫，征討結盟，周天子一概不管。與其說周天子是位列公爵之上的天子，不如說他只是大陸上最強大的公爵。

在黎述看來，歷史這么發展是必然的。在制度設立之初，社會生產力低下，信息傳遞速度極慢，限于如此的管理水平，中央不可能遙控地方，而且人口流動緩慢，十里之外就聽不懂說的話了。地方管理者不可能事事請示，必須擁有幾乎完全的決定權。此時此人即便不是名義上的貴族，也是事實上的貴族。

而然而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信息傳遞速度飛速加快，事情發生了改變，地方管理者請示上級成為了可能，使得一個國家實際可以管理的極限土地面積變大。此時此人即便是名義上的貴族，事實上也最多不過一封疆大吏而已。

當然，歷史的發展并非一路向前，總是螺旋前進的。影響發展軌跡的因素也非常繁多，極少人才能透過茫茫迷霧看清歷史與未來，更何況黎述一個學數學的理科生，不過胡亂瞎想而已。不過按照這個邏輯，不管怎樣，這位混成鄉賢的子爵大人，雖然一直在走下坡路，但實打實還是個順應時代潮流的弄潮兒呢。

言歸正傳，古陶縣距離臨江城并不遠，中午出發，傍晚便到。羅生平與韓意松都是學劍的，身體素質倍兒棒，騎馬跑個長途不在話下。但黎述就慘了，兩世加起來只在公園里騎過一兩回馬，這跑了一下午，屁股顛成了豆腐腦。

看著落日從西方落下，一點點的撤去光線。從遠方接近古陶縣，看著街燈跟隨著夕陽的腳步，一盞盞點亮，別有一番美感。站在古陶縣的街口，韓意松向黎述提議：“第一次來古陶縣吧，我們縣的夜景是大秦一絕，就是臨江城里也沒這么熱鬧的。因為離社就在這里，所以文風鼎盛，別處感受不到這種氣氛。要不，我們逛逛？”

黎述頭搖的像個撥浪鼓，他心里想逛，但屁股不允許。于是義正詞嚴，嚴肅拒絕：“還是正事要緊，我們先找地方住下，晚上還要商量事情。”

離社在古陶縣縣南有一個大宅子，這個宅子是大秦公國所有文人騷客的夢中圣地，都能以受邀在這里住上一晚為榮。黎述作為使者，當然是有資格住進去的，但今天太晚，不太方便，便就近找了個不大不小的旅館住下了。吃過晚飯，黎述和韓意松又聚在一起商量事情，羅生平在門外守著。說是商量，其實具體是由韓意松向黎述介紹離社內部情況。

“離社不僅僅是個詩社，還是師傅施展抱負的舞臺，更是他日后入閣之后大展手腳的底氣所在。”夜談不可無茶。黎述只擅長用搪瓷茶缸大口牛飲，但對于文人墨客而言，泡茶是必修課，韓意松是個中翹楚，擅長此道。他一邊說話，手上動作不受影響，優雅至極。

黎述雙手接過一小杯燙好的茶，吹開熱氣，抿了一口。說道：“內閣總理之位虛席以待，只為范禮先生而留。”

“你知道我師傅的真名？看來趙九歌說的沒錯，你對我們很了解。”

“當然，公爵殿下從不說謊，言出必行。”

韓意松繼續介紹道：“離社表面松散，內部嚴密。有‘一仙二人四客十三杰’之說。一仙指的自然是我的師傅范禮，其下便是二人：‘倒吊人’與‘顛倒人’。四客分東南西北，至于十三杰……”

這十三杰大約就是上午趙九歌介紹的“詩豪十三杰”，韓意松位列其中，他在這兒停頓，是為了將話茬交給黎述來說。

黎述識趣，自夸總顯得尷尬，而由他人恭維則更自然。黎述不矜持，馬屁奉上：“詩豪十三杰，韓兄位列其中，依我看，當居首位！”

韓意松聽了馬屁，神清氣爽，忙擺手謙虛道：“哪里哪里，謬贊謬贊。”

也不耽誤正事兒，韓意松接著介紹：“‘倒吊人’倒吊的是他的劍鞘，劍柄的方向向下，劍尖的方向向上，也不知道為什么劍不從劍鞘里滑落。不過正因為倒吊了劍鞘，他拔劍速度奇快，反手握劍，動作很小，經常能出其不意。至于顛倒人為什么得名顛倒，我不方便透露，只保證與我們這次的事情無關。”

“加上‘謫仙人’，離社這就拉出三位九段高手的配置了，底蘊深厚。”

“你們連這個都知道？”

黎述笑而不語，故作高深。

此時傳來敲門聲，羅生平的聲音透過木門傳進來：“有人來了，點名要找韓先生。”

韓意松起身，將窗戶支開一個小縫向外看，轉身向黎述點頭，嘴唇扇動，但無聲音。從嘴型看，說的是“狐朋狗友”四個字。

打開門，一行三人魚貫而入。他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衣著儀態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與韓意松一樣，都拿著一把折扇。

人未見，聲先到：“我說韓老弟，你這剛從臨江城公干回來，我們兄弟連夜就來替你接風，詩會酒會美人兒會推了無數個，你說，夠不夠兄弟！”

第二人接腔：“我們是夠兄弟，你這就差點意思。我們要來見你，還要門子通報？你說你藏在屋里不見人，是不是偷偷從臨江村拐了良家婦女回來？”

第三人也不閑著：“哪里的話！韓老弟風流倜儻，詩劍雙絕，還用拐嗎？快讓哥哥們見見弟妹。”

說到此時，三人已走進屋中，看見桌邊坐著黎述，齊聲驚道：“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