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枯井中出來后,兩人不顧衣衫襤褸,身上疼痛,徑直將翠翠送回了家里。
祖孫再次相見,卻已是陰陽兩隔,自然免不了一番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生老病死,本是人間規(guī)律,只能順其自然。
然而“哀哀父母,生我劬勞”,這世上,足以讓人心碎欲死的事許有千百種,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總逃不過為其中之一了!
超度了翠翠后,殷正與老邢分別,兩人約好以后盡量多來看望姜奶奶,順帶幫襯著點,免得老人家獨自生活太過孤獨艱辛。
回到閑云觀,秋秋看到他衣衫破碎,血跡斑斑,不由得嚇了一跳,一張小嘴不停問東問西,急忙拉著他坐下,幫他清理傷口,上藥包扎。
殷正費了好一番唇舌,才解釋清楚。
這時,潘大波神色郁郁地走了進(jìn)來。
“喲,怎么搞的?”他稍稍吃了一驚,待看清楚情況后,嘻嘻笑道,“師弟啊,你這是讓人撓的吧!平時老取笑我,這下報應(yīng)來了吧!哈哈哈,話說這是哪家的女子如此烈性?”
“滾滾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殷正沒好氣道。
“嘿,不知好歹!”潘大波也不生氣,在聽到秋秋的解釋后,才不好意思地沖著天上拜了一拜,道,“翠翠,對不住,對不住,有口無心,有怪莫怪……”
“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見著李姑娘了么?”殷正隨口問道。
“唉,見是見著了,可惜……”潘大波嘆了口氣,道,“她說我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不過……”
秋秋正好端來一杯茶給殷正,殷正接過,喝了一口,問道:“不過什么?”
“不過我是個好人啊!雖然我倆不合適,但她相信我會遇到一個比她更好的姑娘!”潘大波有些憂傷地感嘆道。
“噗!”殷正一口茶直接噴了出去,胸口隱隱作痛,包扎好的傷口險些迸裂開來——什么情況?好人卡都已經(jīng)發(fā)到這個世界來了么!
“你怎么了?”秋秋和潘大波同時瞪大了眼睛望著他。
秋秋是不諳世事,潘大波是不明所以。
“沒什么,她說得對,她說得對……你一定會找到你的真愛的!”殷正強(qiáng)忍笑意,也不好說破。不過前半句是調(diào)侃,后半句倒是真心的祝福——就看哪位女俠能夠見義勇為,收了這廝,為民除害了!
……
一個月后,申牌時分,錢塘縣北街,清水渠旁。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道士背著一個奇怪的大簽筒,負(fù)手而立。
他的旁邊站著一個面容清秀,如同美玉般純潔無瑕的女孩。
道士自然是殷正,而女孩正是他的徒兒——梁秋秋。
很難相信,僅僅只是因為穿上了干凈的衣裳,吃上了營養(yǎng)均衡的飯菜,不再遭受虐待,不必?fù)?dān)驚受怕,就能使一個人短期內(nèi)如獲新生!
清澈的水渠中,幾尾紅鯽魚悠然在青翠的水草間追逐嬉戲,秋秋正望著它們怔怔出神。
“看啥呢?”殷正察覺到了,開口問道。
“魚兒們悠然自得,肯定很快樂吧!”秋秋嘆了口氣,羨慕道。
殷正忽然想起中學(xué)時學(xué)過的一篇課文,是莊子和惠子關(guān)于“子非魚,到底知不知魚之樂”的辯論。
于是他會心一笑,道:“你又不是魚兒,怎么知道它們快不快樂呢?”
秋秋一愣,不知道師父為何要突然抬杠,小臉一紅,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但見它們?nèi)宄扇海鋈胂嚯S,想必是在和自己的家人朋友一起玩耍呢!這難道不快樂嗎?”
“是啊,難道不快樂么!”小姑娘沒按套路來,卻一句話戳中了殷正的心窩子,讓他瞬間沉浸在濃烈的思念里,無法自拔。
良久,他一聲長嘆,道:“秋秋,你是不是想家人了?”
秋秋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你要是不想跟著我學(xué)這個,我不會勉強(qiáng)你的,你可以回家。”殷正緩緩說道。
“不,我想跟著你!”秋秋在師父面前一向柔弱的眼神中,罕見地露出一道堅毅而果決的光芒。
“那好吧!無論什么時候,你想離開了,就跟我說……”殷正有點小感動,輕輕摸了摸秋秋的腦袋。
“你師叔什么情況,上個茅房這么久!茅房里有錢撿還是怎么的?”他朝不遠(yuǎn)處的酒樓望了幾望,有些焦躁道,“都申時了,再不出來,是準(zhǔn)備在里面過夜么?”
聽到師父的吐槽,秋秋也回過頭來隨意張望。
剛看了兩眼,卻忽然像被火燙了一般,慌慌地回過頭,像是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怎么了?”殷正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常,關(guān)心道。
秋秋只是低著頭,搖搖腦袋,神色頗為緊張。
殷正回頭看去,想找找什么蛛絲馬跡,果然見到一個神色可疑的精瘦男人,在酒樓門口不停張望。
等那家伙走近,殷正才看清楚那家伙真是瘦得可以,跟個猴兒似的!
“秋……秋秋?”那人走到離兩人一丈左右距離時,試探著喊了兩聲。
秋秋忽然緊緊抱住了殷正的左臂,將頭埋在他身上,對那人的呼喊置若罔聞。
殷正心知情況有異,暗自凝神戒備。
“哈,果然是你!”那人又靠近了些,總算依稀看到了秋秋的容貌,大喜過望道,“我是爹爹呀!”
殷正眉頭一皺,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種情況——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呢!
“走吧,跟我回家!”那人忽然伸出手來,拉住秋秋的手臂。
“我不跟你走!你不是說我敢回家就打斷我的腿嗎?”秋秋一把甩脫那人,眼淚撲簌簌從白玉般的面龐上滑落。
“那不是爹爹一時糊涂嘛!”那人苦著一張臉,解釋道,“當(dāng)時那牛小膽說了,再不還錢,我哪只手跟他賭的錢,就卸掉我哪只膀子!兩只都賭過,便兩只都卸了!我那不是沒有辦法嘛!你也不想看著爹爹兩只胳膊都給他砍了吧……”
秋秋只是抽泣,沒有說話。
“我其實后面想把你贖回去來著!”那人眼珠子一轉(zhuǎn),繼續(xù)道,“可聽牛小膽說,你被別人買走了!為這,我還跟他急眼了呢!擔(dān)心得我是吃不好睡不好!謝天謝地,可總算讓我找著你了!”
殷正心道:這還像話!
“你……你哪兒來的錢?”果然,秋秋聽后,語氣緩和了不少,一邊抽抽噎噎,一邊帶著鼻音問道。
“這你就不用管了……”那人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很快掩飾過去,笑道,“爹爹給你張羅了一門親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