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燕今天去買菜,彎腰去拿雞蛋的時候,心里默數著,她一天吃一個雞蛋,每次最多買七個,她告訴自己不要多買,以前丈夫在的時候,她都是一買一大堆,自從離婚后,她有了算數的意識,什么都只需要準備自己的。
舒燕離婚的時候三十二歲,當時的她圓滾滾的,看著跟四十歲也差不了多少,或者比之更顯老些。
這倒不關年齡的事,甚至也不關婚姻的事,就是肥胖和心態造成的。她從小就是嬰兒肥,后來少女肥,中年就更無理由不肥。從小到大都是一張松垮垮的圓形的臉,連五官都好像比別人松散幾分,看著就不精神。有好心的呢,就說她這種長相和善,但是經常有不知道是不是真正耿直的同齡人,說她長得像自己的某位大姨或老姑。
舒燕才二十六歲的時候,跟女朋友們說,自己沒見過瘦下來的自己,生病、受打擊也不瘦,如果說胖是一種不正常的體態,那舒燕沒有正常形態的自己。
胖給人一種老態,加上低沉的女中音導致她似乎連年輕都沒有過,上學的時候,在班上老師信任她,總會給她一些小職位,進了社會,在單位,不知年齡的情況下,也有一大堆人叫她姐。舒燕整理員工資料的時候發現,管她叫姐的,八成往上都比她年齡大。
也曾為自己的體型掙扎過,不過因為害羞沒有大張旗鼓的整改過,也就沒有什么大成效。也許是后來習慣了,也許是承認了自己就這樣了,舒燕的心態也就過早的顯老了。
這也不怪她,這種形象導致了她格外樸素的心理,大號衣服反正款式都差不多,不用怎么挑,當她穿上一件深色,撐的圓滾滾的毛衣,外面裹一件大衣,加上一雙鼓鼓的中跟短靴,她二十二歲時跟堂妹走在一起就被當成是母女。
二十七歲時被介紹給同樣樸素的前夫,哦,當時還應該叫先生,先生當時三十歲,發際線已經上移,和舒燕不同,他瘦的可怕,而且后來也一直吃不胖。當時舒燕對他的發際線還沒多想,以為他額頭就那么大。她對外貌的要求就是規整就可以,像自己,五官整齊,就可以。千萬不要用美麗,可愛,精致這些任何一個花枝招展的標準,那是另一個世界。而她認為,她和當時的先生,是同一個世界的。
等到老公三十三歲舒燕三十歲的時候,他們還是沒有孩子,舒燕和老公都去查了查,都沒毛病。但老公瘦的像麻桿,舒燕那段時間就狠狠做了些好吃的想給他補補,可是他吃飯就是不多,而且每次吃飯都心不在焉,舒燕反而要消滅掉那些本來專為他做的菜。所以那段時間她又胖了,也許是舒燕在飯桌上吃相太難看,先生對隔著滿桌子菜對面的舒燕說,“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太胖了?”
舒燕正把一個粉條吸溜到嘴里,嘴縮的小小的,油乎乎的在一張大臉上。也許那時候她的整張臉確實不太好看吧,甚至是倒人胃口。她抬起頭,而老公正低下頭,目光相擦而過時她分明看見了,他的眼中帶著一些厭惡和煩躁。
可自己只是做了一桌子菜啊,舒燕想。是,她一直也都知道她不美啊,就像她相親的時候一點也沒在外貌上要求對方一樣,規整就好。
那一刻,好像一切都變了,以前先生說過,但是都當玩笑說,這次的眼神,不像是對太太,而是像對一個煮飯婆,一個下人。一個只能暫時忍受,等條件好了就可以換掉的煮飯婆。
舒燕想起同事蔡大姐的事情,蔡大姐的老公是個畫家,和蔡大姐結婚二十年一直那么過著,在家里除了畫畫什么都不關心,蔡大姐養著一整個家,比同齡人都顯老。后來終于熬出來了,那個畫家成名了,蔡大姐還沒開始笑,臉就僵了——人家要換人了。
“我就是個老媽子,他竟然說他一開始就沒看上我!”
當時蔡大姐擤紅了鼻子,眼淚在眼下的紋路里轉了幾轉才流下來,
“我才算明白了,他就是覺得將來出頭了還可以再換嘛,給了我的那點錢,呸,我這些年工資搭了多少錢?青春又值多少錢?年輕的時候跟著他受苦,等賺了錢也不會給你花??床簧蠀s不說,這是多惡毒的事??!他怎么可以這么惡毒,哪怕是移情別戀,可竟然是這么惡心的理由……”
蔡大姐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
舒燕突然意識到,隱藏對對方的不滿是很可怕的,雖然她老公沒有那種才氣,可是她隱隱覺得這是了不得的事。
“將來有錢了你可以換啊,換個好看的?!笔嫜喈敃r說,眼睛一直看著老公。
他會發怒也好,說她胡說八道也好。誰知他竟然冷笑了一聲,順便抬頭瞪了她一眼,仿佛是氣憤她揭他的短,嘲笑他的現狀。
舒燕放下了碗。但是她并不會像電視里或者小說里那些烈性女子一樣,和老公因為這個吵翻,她也只是把這個疙瘩先找個地方放著,要是放忘了就算了,還記得的話,也不會怎樣,也沒想好怎樣,這樣存著疙瘩過了兩年。
后來她覺得夫妻間這種互損,或許是一種生活的調劑,于是她為解開那個疙瘩、洗去那個眼神的記憶,她開始拿老公的發際線開玩笑,舒燕身上有多少玩笑,老公身上就有多少。可是不像她那樣,老公直接跟她吵了起來,她臉紅了,立馬覺得原來她從前被冒犯了!兩人吵得時候到最后老公像是要打舒燕,他雙眼血紅,仿佛被一個極其低下的東西侮辱了,被舒燕一抬胳膊揮開,然后她一愣。
他剛才是要打自己?
瞧他罵的那些話,惡毒的在罵自己這個天天給他煮飯收拾,從沒跟他吵過架的人?他那樣子都沒把她當女人!就是在那一刻,舒燕心中升起了三十幾年來從未有的憤怒,幾乎她就是一揮一擋間,老公就摔在地上,舒燕看著地上那副只穿著大短褲的,老頭一樣的丑陋軀體。好吧,現在她不找不嫌棄自己的人了,她誰也不找!有什么好找的?
“你去死吧!你,你這個懦夫!”
舒燕會吵架卻不怎么會罵臟話,說了這么一句扯開門就走了,然后瞞著家里人,火速地跟這個人離了婚。兩人分了財產,那個人拿著所有的錢走了,他要本錢去拼一次。舒燕只分了一所房子,不過后來房產漲價到不可收拾,是他們誰也沒想到的。
后來母親和親戚朋友輪番罵舒燕一頓,要她和那人和好,當舒燕告訴他們已經離婚后他們愣了,從他們的神情舒燕簡直覺得,自己的生活在那一刻開始新紀元了,這場婚姻的唯一價值就是最后痛快的離婚!這簡直是一場升華。
舒燕只焦慮了兩個月,就恢復了,她安于單身生活了,想做飯就做,不想就在外面吃,只洗自己的衣服,少了一個人卻少了百分之七十的家務活。她請來裝修隊把家里全部都改頭換面,把那個人沒帶走的東西和痕跡都清掃的一干二凈,否則她看到會惡心。
花了她不少錢,可是當她拿著行李箱回到家的時候,效果驚呆了,她在大學學過美術,雖然她沒有過很好的作品,但她能欣賞眼前的美,在這里住,無論什么人都會覺得自己是個高品質的婦人。這里不再只是舒適和方便,而是有了某種品質。
單身生活,帶給了她不少愜意,這種愜意包括體重秤上的自己少了兩公斤。舒燕豪邁地笑了,甚至開玩笑說最好的美體是離婚,可自己這身肉,要瘦的話得離多少次啊。大家都尷尬地笑笑,心里想著她離后悔不遠了,這樣的日子,誰能真的過一輩子?
舒燕倒不覺得,其實這樣的日子不難過,可心里還是墜著些什么,畢竟人是群居動物,自己三十多歲了,母親也不會不會讓自己回去住的,她和母親只要相處的時間久了就會有矛盾,母親也是離異,但是性格十分神經質,當初舒燕急于成家一方面也是想離開原始家庭。。
去相親?她是對男人絕了望,太好的自己這個條件又不敢想。
母親在舒燕離婚半年后給她介紹了個離異的男人,四十多歲,頭發倒是茂盛的,帶著兩個孩子。舒燕倒是動了心思,孩子也省的自己生了,那兩個小孩兒見過舒燕后還挺喜歡她的。和那男人吃了幾次飯她覺得還可以,兩人談的都是家長里短,這個年紀結婚只能是為了搭伴過日子了,兩人都死了心,誰也別有向往花花世界的心思。
但是那男的顯然沒死干凈,開始有親戚告訴舒燕,這男的還和前妻聯系。舒燕看過照片,那人的前妻也四十多了,但長得確實比舒燕漂亮,以前她也問過那男人為什么離異,當時他一臉尷尬,還是聽別人說,是女人跟有錢的合伙人跑了。
但是之后前妻又回來,也不是為了復合。還是從那兩個小孩兒嘴里,舒燕知道了事實。他們說媽媽回來借錢,還住了一晚上才走,不是和他們一起睡的,是和爸爸。
舒燕之后就沒再聯系那男的,令她最沮喪的是,那男的也沒再聯系自己,仿佛自己才是他的一時沖動。
那次不成之后舒燕就放飛自我了,覺著還是自己對自己最靠譜。老了有保險,有房子,又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