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爭、爭搶、毆打，小事爾。米博士雙手籠在袖里做壁上觀，路人甲搶了未來女婿的信也好，未來女婿把路人甲打死也好，他都不太在意，只有揚起的灰塵，是他的大忌。

灰塵揚起的同時，他以鬼魅身影遠遠避開，站在安全地帶，定晴一看，頓時覺得反胃，那個被圍在中間群毆的家伙，不就是碰過自己饅頭那人嗎?

文人一頭一臉的灰塵細沙，米博士立馬認出他了，接著怒了，道：“好一個賊潑皮，阿維，給我打，狠狠地打，出了事，老夫給你兜著。”

灰塵揚起的瞬間，陸維就笑了。

“好，聽見沒有，狠狠地打。”

“是。”

伙計們精神一震，手上加勁，文人幾人頭臉或是青紫，或是如被貓兒抓撓過似的，那是被掃把掃中了，拿掃把的伙計如打了雞血，掃把舞得虎虎生風，只要掃中，肯定會留下血痕。

文人幾人可以對陸維擺譜耍賴，在米博士面前可不敢，就是所謂的杮了撿軟的捏了。他們先是互相埋怨，接著先后出聲哀求：“火石居士饒命啊，某再也不敢了。”

他們哪還不知道怎么回事，明天他們再來，定要好好收拾這些伙計，看少年能不能護得住這些賤胚，別以為米博士想結親，他們就怕了，他們也有親戚故舊，若鬧起來也不怕，要不是一心想求墨寶，會怕米博士？

他們越是喊饒命，米博士越是厭惡。這樣一群腌臜的人，實在太礙他的眼了，可這些人堵在天井，他出不去。

“阿維，去外面打。”

關門打狗，重點在關，不在打，門一開，狗不跑才是怪事。陸維道：“您老的信還在他身上呢。”

米博士嫌棄地道：“讓他們走，我再寫一封就是。”

反正信的內容不是什么機密事，只是表達一下和陸家結親的誠意，讓陸安考慮，過兩天他再來，到時務必把親事定下來。

只要這些人不在眼前讓他反胃，再寫一封又有什么？重點是這些人讓他想吐，實在是太臟了，而且隨著伙計們揮動掃把、簸箕，細細的灰塵到處飄，眼看就要飄到他站的位置，這讓他如何忍受？再這樣下去，這門親事不結也罷。

陸維同時也想到這個問題，這是一個推掉親事的好機會啊，只要讓這位有嚴重潔癖的書畫大師覺得自己沒有他想像中那么潔凈，這門親事，不就結不成了嘛。

至于文人會報復？那是以后的事了，幾個文人，就算滋事，也比潑皮好打發吧？他沒想考科舉當官，文人神馬的，跟他是兩條平行線，完全不用怕。

主意拿定，陸維大聲道：“看在米博士的面子上，把搶信的人打暈，把信拿回來，其余的人趕到一邊。”

伙計們問：“趕到哪？”

陸維眼睛往米博士所在方向瞟。

伙計們心領神會，揮動手里的掃把棍子，把人往米博士那兒趕。

陸維叫拿簸箕的伙計名字：“四兒，你在那邊沒什么作用。”

叫四兒的伙計一聽明白了，東家這是要惡心那個愛潔的老頭呢，別的伙計也明白了，拿掃把的故意在地上掃兩下，弄臟了掃把頭再揮舞。

米博士初初聽陸維說給他面子，還很滿意，捋須微笑，突見煙塵大起，很多都落在他頭上身上，臉上也沾了不少，臟兮兮的很難受。

“啊！”他如受傷的野獸般大叫，聲音震得橫梁上的灰塵撲簌簌往下掉，又有灰塵落下，更加讓他無法接受，最后以衣袖護住頭臉，蹲在地上，渾身抖個不停，恨不得把身上的皮扒下來，好好清洗一番。

文人一聽說打暈他取回信，只稍微猶豫，便把信交出來了。墨寶再好，也沒命重要，他是識時務的人，自然懂得選擇。

門打開，幾人如喪家之犬，狼狽逃竄。

“米博士，你這是怎么了？”陸維像后輩子侄一樣的關心他，蹲在米博士面前，道：“那些人都趕走了，你快起來清洗一下。”

“嗚——”一聲嗚咽響起，米博士像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拿開袖子，哭得極是悲慘：“這么臟！”

因為臟污沾在身上，他覺得世界末日來臨，驚懼、害怕、無所適從，像被遺棄的孤兒。

“別怕，清洗干凈就好。我這就讓人給你準備熱水，好好洗一洗。”陸維的語調很溫和，畢竟算計這么一位長者，他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洗不干凈了。”米博士眼淚鼻水齊流，像無助的孩子。

“用皂角能清洗干凈。”陸維說著，讓伙計拿來一塊香噴噴的肥皂，讓米博士聞：“這東西一抹在身上，再臟的灰塵油脂也能清洗干凈，還不傷皮膚，洗完身上還香噴噴。”

要不是不忍心，這經過他改良的肥皂，打死他都不會拿出來。可看一個老人哭得像孩子，他心軟了。

“真的？”米博士淚眼朦朧，半信半疑。

“真的。不信你試試。”陸維讓伙計端一盆井水過來，米博士遲疑不動。

小廝在旁邊道：“阿郎不用盆裝的水。這水從盆里端來，已落很多灰，不潔了。”

對自家阿郎種種怪異之處，小廝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陸維道：“米博士，佛說，一花一世界。一滴水中，也是一個世界，或許有微細的生命，只是我們肉眼看不見罷了。并不是用盆端的水不潔，而是從井里打起來的水就不潔，要潔凈只有一個辦法，煮沸。我現在就讓人端沸水過來，晾涼了，你洗手洗澡。”

從井里提起來的水不干凈，米博士還是第一次聽說，他怔怔地點頭，由陸維扶著，在剛擦拭過的椅子上坐下。

廚房有現成的沸水，兌好晾涼的沸水，端到米博士面前，陸維道：“可以了，你洗手吧。”

肥皂抹在手上，滑滑的，香香的，比日常用的皂角好多了。米博士一下子喜歡上，道：“可以用來洗澡嗎？”

“當然可以。這塊你先用，我這里還有，再送你幾塊也行。”陸維大氣地讓伙計去裝幾塊，讓米博士帶走。

只要不提親事，什么事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