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度的白酒讓人欲罷不能,不用陸維勸,喝了第一口的鄭子牧再也停不下來,半壺下肚,便爛醉如泥。
那個一臉精明的隨從看陸維的眼神十分不善。陸維把壺里剩下的白灑倒在碗里,往隨從身前一推,溫和地笑道:“這酒乃是我獨創,除了小店,別的地方還真喝不到。你這么看我,想必也是好酒之人,賞你了。”
隨從想問候陸維家里的女性,我是擔心我家主人被你所騙,才看緊他,哪里是好酒之人了?可酒香不由分說飄進鼻里,他還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真的很香,這么香的酒,確實從沒聽說過,更不要說喝了。
陸維聲音極具誘惑力,道:“既然喜歡這一口,就喝了,令主人若有不愉,我為你求情就是,看在我面子上,他不好責怪你。”
說得你好大面子似的。隨從狠狠瞪了陸維一眼,道:“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誰?”
陸維笑道:“難道不是悅來樓真正的東家?”說著,又把一盤紅燒肉放在酒碗邊,同時把酒碗再往前推了推。
棕紅色的紅燒肉油洼洼,讓隨從的眼睛移不開。看牛樓的紅燒肉太有名了,在普通百姓中,它就是看牛樓的代名詞,有時候直接以紅燒肉代替之。隨從久聞紅燒肉大名,今天第一次近距離聞其香氣,看其色澤,口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涎,他得不停吞咽才行。
看他喉結不停滾動,陸維笑得更歡暢了,原來這人不好酒,而是喜肉,只要有愛好就好辦多了。陸維把紅燒肉又往前推了推,道:“這肉還沒動過,尚溫熱,你可坐下喝酒吃肉。哦,對了,你家主人難道還有另一層身份?”
酒氣混和著肉香沖擊隨從的味蕾,讓大腦無法思考,他下意識道:“不怕告訴你,我家主人乃是蔡相公的管家。”
相公是宋人對宰相的稱呼,正經官職是中書門下平章事。這位蔡涼蔡相公,深得皇帝信任,說一手遮天也不為過,陸維常聽食客拍案大罵他為六奸之首,再想到同一時空歷史上鼎鼎大名的某蔡,陸維自然把兩者聯系在一起,哪里還有好感,不僅笑臉沒了,語氣也冷了,道:“只是管家,又能怎樣?”
隨從不答,眼睛猶如粘在紅燒肉上。
陸維道:“難道悅來樓是蔡相公名下的產業?”
商人備受岐視,權貴們又需要大量源源不斷的錢財供其揮霍,因而把名下的商鋪產業交給信得過的奴仆管理,自己享受商業的好處,而不沾商賈之名。鄭子牧的父親只是宰相蔡涼府中的管家,鄭子牧便呼奴喚婢,可見其權勢了。
既然鄭父是蔡涼的管事,陸維自然以為悅來樓是蔡涼的產業,趙軒不是說過嘛,太子只是給朝中某位大佬面子,才在悅來樓歇歇腳,順便夸了蟹釀橙兩句,當時端上來的,也就蟹釀橙勉強能入口。
沒想到隨從猛地抬頭瞪了陸維一眼,冷笑道:“誰說悅來樓是蔡相公的產業?”
“嗯?”陸維看他。
隨從又咽了一口唾沫,話都說到這程度了,也沒遮遮掩掩的必要,干脆道:“再做五份紅燒肉,我告訴你這里面的道道。”
“嗯?”陸維沒想到他突然這么干脆,反倒怔了一下,然后笑了,臉上溫和的神色不見,道:“好。我這就吩咐人去做,你說吧。”
隨從見蘇木去廚房傳話,才道:“也不怕告訴你,蔡相公手中確有幾家酒樓,但像悅來樓這樣的小酒樓,還看不上眼。不過是我家老主人閑來無事,弄來玩玩,后來小主人斷了科舉之路,便給了小主人。呵呵,若真是蔡相公的產業,你怕是死十七八次也不為過了。”
你不過是奴才的奴才,也敢這樣跟我說話?陸維道:“你家主人,便是蔡相公的管事?這么說,你也只是一個最下等的奴才了。”
隨從臉色大變,厲聲道:“你說什么?”
他是鄭父的心腹,又精明能干,鄭子牧有失憶之癥,很多事需要他提點,可以說,鄭子牧所有的事,全在他這里裝著呢。日常他常以半個主人自居,更從無人對他不敬,現在這個可惡的少年居然說他是一個奴才?真是欺人太甚!
陸維看他一張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笑道:“難道你連奴仆都不如?我看不像啊,還是說,鄭家是奴才出身,因而待奴才特別寬容?”
有權勢的奴才能使喚奴才,看過紅樓夢的都知道,陸維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眼前的奴才一直想做主人的主,從陸維和鄭子牧說話見禮,這奴才就一直阻止,甚至對陸維怒目而視,這是一個奴才應該做的嗎?
聽陸維一口一口一個奴才,隨從氣得臉孔通紅,卻又無話可說,他確實是奴籍,只是沒人這么指著和尚罵禿驢罷了。
“哦,對了,聽說太子殿下曾到悅來樓用餐,并金口夸了張三,可有此事?”陸維又問了一句。
若此事是真的,只能說太子金口也太不值錢了,交好蔡京也就罷了,交好他的奴才,這身價掉得有點厲害啊。
隨從一副我就不告訴你的表情。
陸維喊:“外面誰在?去廚房說一聲,五份紅燒肉取消。”
友全應聲而來,應了一聲是,轉身而去。
“你這個可惡的商賈!”隨從惡狠狠低吼,臉頰扭曲,強自抑制和陸維同歸于盡的沖動。
陸維笑瞇瞇道:“商賈又如何?若沒有商賈,京城如何繁華?你家主人的主人,那位高高在上的蔡相公,不也有好幾座酒樓嗎?他是大老板,不從商賈事?不過是有官職做掩護罷了。算了算了,跟你一個奴才有什么好說的?”
完全是一副瞧不起的語氣,把隨從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陸維說著,看也沒看鄭子牧一眼,原來是奴才之子,虧得他還稱兄道弟,想想就覺得虧了。
他走到門口,想起一碗高度白酒和一盤紅燒肉,轉身要拿走,卻發現隨從惡恨恨瞪他,懷抱紅燒肉,大口咀嚼,竟是仇恨吃肉兩不相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