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誤會當然有了。”那菜販子四十來歲的年紀,黝黑的皮膚,疏眉細眼,鼻梁瘦削,鼻骨突出,他上下打量一番溫氏,這女人雖衣著樸素,不施脂粉,卻容貌端麗氣質出眾,在整個菜市里絕對是一支花。
他怪笑兩聲,眼光頓時充滿了猥瑣,怪聲怪調道:“誤會嗎,就是我們以前以為你是個貞潔婦人,帶著娃兒賣菜不容易,大家都忍讓你。但我們現在都知道了,你這娘兒們跟貞潔差萬兒八千遠,死了男人不守婦道,到處勾引男人,老的少的都不放過,你這婆娘,行啊夠騷!”
隔離一個賣菜的婦人馬上接話道:“就一騷貨,你看她那長相,整一個狐貍精,怪道說她家的菜香,我呸!原來是一身狐貍騷,誰買她的菜吃,那就是吃了她的騷味。”
有了這兩人嘲諷辱罵在前頭,就有其他人對著溫氏母子指指點點起來。
“聽說她撿了兩兒子養,照我看是跟奸夫偷生的,男人一死,就急著把兩兒子帶回來養。”
“聽說她不是本地人,是半道使了狐媚子手段,搭上人落日村的一個小伙子,這才跟著來咱們這。”
“這樣啊,那就對了,一個寡婦人家,不在家守婦道,孝敬公婆,和睦妯娌,帶著娃兒到處勾搭鬼混,難怪那小猴子養得牙尖嘴利!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家的好閨女!”
“你們不知道吧?有人都看見了,她勾了好幾家的男人,連村長都敢勾,結果被村長太太知道了,找上門去狠狠煽了好幾巴掌,不是有過好幾天不出攤嗎?那哪是農忙?她家根本就沒田地,她農忙個屁!這騷貨是被打腫了臉,沒臉出來見人。”。。。
指指戳戳的人,有擺檔的,也有買菜的,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溫氏起初一臉茫然困惑,當那些話一句比一句難聽落入耳中,她整個人都懵了,臉色漸漸發白,屈辱、憤怒涌上心頭,這些人,她與他們友善相處,甚至還幫過他們當中一些人賣菜,半道遇上還用自家騾車搭過他們,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中傷、誹謗她和她的孩子?
阿旺捏緊了拳頭,臉色鐵青地沖那些人怒斥道:“你們胡說八道!我娘她清清白白!她好心好意收養我們,讓我們不再流浪,讓我們有一個溫暖的家!”
“你,你,還有你!再敢中傷侮辱我娘,先問我這把刀愿不愿意!”
阿旺突然轉身,從菜筐里拿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箭步沖到那些人面前,高高舉起手中的菜刀,脖子青筋暴起,惡狠狠地吼道。
眾人被那鋒利的菜刀嚇一跳,紛紛往后退步。先前說話的那些人,面色一變,那賣菜婆嘴一張,邊往后躲邊大喊“說個真話都不讓,沒天理啊!兔崽子要砍人啦!”
“你個小兔崽子,你敢砍一刀試試!”話說得滿膽兒壯,臉上驚顫的表情出賣他內心的害怕。
“地窿里鉆出的野種,你有膽就將這的人都砍了,我們說的句句屬實,臭婆娘敢做不敢認,屁都不敢放一個,心虛了就趕緊滾出羅仁鎮!”另一菜販扯著嗓門大聲說道。
“對,滾出羅仁鎮!別禍害了我們這的人!”又一個高瘦的婦人跟著大聲說道。
“你個灰老鼠,狗悖出的,我就先砍了你!”阿旺學會了落日村的一些罵人粗話,忍無可忍,他氣血沖頭,操著菜刀就沖向那菜販子。
圍觀的人群哄的四下散躲,那菜販一看娃兒不要命地撲來,嚇得面色驚變,轉身撒腿就跑。
阿旺正要追上去,猛聽得溫氏在后頭喝道:“阿旺,給我站住!”
阿旺驀地收住腳步,回頭,只見溫氏一張臉蒼白如紙,孤零零站在菜筐邊,整個菜市,瞬間離他們好遠、好遠。
“兒子,我們賣菜。”溫氏接下來的一句話,平靜得無波無瀾,她默默地將一些菜蔬擺在鋪了竹篾片的地上,手微微顫抖著。
阿旺狠狠地掃視過那些個曾開口辱罵他們的人,將菜刀緩緩收起,慢慢走回菜攤,幫溫氏擺菜。
圍觀的人似乎嫌熱鬧沒看夠,還沒散去,買菜的、賣菜的,一個個用各種神色、眼光去看這對母子。
而那罵人的幾個,則閃閃縮縮地在人群后,嘴里仍在嘀嘀咕咕地罵。
溫氏擺了菜,將涌上來的眼淚硬壓下去。抬眸間,想起好兒曾說的,深呼吸就能將心情平復、冷靜。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坦然地看向這些人,冷聲地說道:“我溫慧娘,帶著仨娃兒流落到此,蒙好心人幫助,在此安家落戶。幫我的人不少,你們如果有興趣,可以去落日村打聽,常家、萬家、徐家、里正、村長,他們都是善良熱心的好人。我溫慧娘自打娘胎出來,說話做事行得端,坐得正,從不做昧良心的事。”
“沒錯,我是個寡婦,但我辛辛苦苦種菜、賣菜,養活我母子四人。農忙時,我都在干些什么,你們盡可以現在就去落日村打聽。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我不知道那些流言是從何處傳出,又是誰在背后有意跟我過不去。也許放流言蜚語的人就在你們當中,如果是想看到我出丑,我和我的娃兒們名聲被毀,你就能發大財,那我恭喜這個人,你的目的達到了,但是你能不能發大財,還得看老天看不得看上你。”
“我家種的菜,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但那是我家的種菜秘方,恕我不能外道。如果誰買了我的菜,真能吃出一股騷味,我在這摞下狠話,你們盡管來退貨,來叫我退買菜錢。”
溫氏說完這番話,突然感覺胸口的堵、沉,剎那輕了很多。
圍觀中忽然走出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是賣豬牛肉的肥老八。溫氏家幾乎都是去他那買肉和骨頭,是他的老熟客,而且大家都在菜市擺賣,溫氏母女待人有禮、溫和,買賣厚道,旁鄰有個啥的也熱心相幫。這樣的婦道人家,他不相信是那樣的不堪女人。
肥老八揮揮大手,大著嗓門沖那些人說道:“大家都在菜市擺賣,都是為了掙口飯吃,何必去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曾老三,你們幾個,都得溫家嫂子相幫過,我有一次過來買新鮮菜,你攤在人不在,還是溫家嫂子幫你看攤,幫你賣菜,要不是溫家嫂子,你那菜能賣光?做人厚道些,別人云。。。那啥說來著,總之就是不要聽風就是雨。”
肥老八長得彪悍,性子也兇悍,同時也很講義氣,他若看你順眼,那是二話不說的。在菜市里,他算是小有名氣。那曾老三等人,虛訕訕地,不敢還嘴。
肥老八說完,走到溫氏菜攤前,粗嗓門稍稍緩了點,“溫家嫂子,別理那些個不三不四話,我肥老八除了殺豬殺牛來賣,別的本事沒有,看人那是一看一個準,我信你。”
“謝謝老八兄弟。”溫氏點頭謝過,阿旺也對肥老八投去感激的目光。
肥老八又轉身沖大家道:“沒啥好看的,要買菜就買,不買菜就趕緊散開,別擋人做生意。”
溫氏攬過阿旺肩膀,愧聲道:“兒子,娘沒能耐,讓你跟著受委屈。”
阿旺心中一熱,喉頭發堵,淚水一下涌上眼眶,瞬間模糊了眼前這張給了他溫暖和愛的面容。
“別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別人越是踩我們,我們越是要強給他們看。”溫氏柔聲地說著,抬袖為他拭去眼淚。
“嗯!娘,你放心,我和弟弟一定好好讀書,光耀門庭,讓娘揚眉吐氣!”阿旺悄然握緊拳頭,眉眼間愈顯堅毅。
“哼,就那猴樣,還想當官?咱羅仁鎮十里八鄉都沒賢人了,輪得到個地窿鉆出的雜種?!”
人群散去,那幾個菜販也慢慢踱回來,各自一臉戒備盯著阿旺,可阿旺和溫氏根本不瞟他們,這才悻悻回到各自菜攤前。那離得最近的一鋪菜攤攤主,剛好聽見這話,當即出聲譏諷,話里不離辱罵。
那邊廂,劉阿福收回目光,奇怪的表情一閃而過,隨即轉頭跟鄰攤閑聊起來。
這么一鬧騰,溫氏賣菜受到了一些影響,往常半個時辰多的光景,就能將菜賣完,今天賣了一個多時辰,三個菜筐的菜,還剩余近半筐菜沒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