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并不喜歡用兵器殺人，他喜歡看到血的顏色，卻更喜歡觸及血的溫度。
他是一個極其粗鄙的人，但你又不能否認他是個在殺人方面極具“天賦”的人。
每次在戰場上對敵，只要對方人數并不多的情況下，他都會立即丟掉兵器，用雙手將敵人扯碎。
那一刻，他能感受到對方因恐懼而加速的心跳，聽到緊繃的血管里血液急速流淌的聲音，骨骼碎裂的清脆聲響。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手里逐漸凋零，一點點死去的樣子，總能令他興奮不已。
他舔了舔嘴唇兒，又揉了揉肚皮，似乎對剛才飽飲鮮血仍舊意猶未盡。
他并不急著殺李世民，他覺得對方越是恐懼，越是害怕，殺起來才越有意思。而恐懼需要一個過程，需要一段時間來積累，那樣爆發起來才有趣得多。
他面色陰沉，一步一步地走向李世民，每踏出一步的距離像是提前丈量好那樣，不快不慢，不多不少。
他故意給李世民留出逃跑的時間和空間，希望李世民轉身趕緊逃。他和許多猛野有同樣的想法，真正有趣的不是抓到獵物飽餐一頓，而是追逐獵物的過程。
李世民不是獵物，獵物會逃，他沒有逃，他盯著李元吉這張臉，而這張臉也正在惡狠狠地瞪著他。
李世民的目光中沒有絲毫恐懼，甚至漸漸流露出一股柔情，就像是哥哥看著頑皮的弟弟，口中喃喃自語：“四弟你又調皮了，把爹的寶刀拿去玩耍，小心他回來揍你……”
李元吉一愣，頓住腳步停了下來。
李世民無論說什么都不會讓他如此訝然，都不會動搖殺了他的決心，但這句不合時宜的話卻一下子讓他的殺氣銳減。
那年他還很小，但從小就喜歡舞槍弄棒，偷拿了父親李淵的寶刀玩耍，卻不小心給弄丟了。
李淵追究起來，大哥李建成和二哥李世民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結果李淵不僅沒懲罰他們，還大加贊揚他們兄弟情義。
四弟，老四，齊王……李世民對李元吉的稱呼一直在變，他們哥兒幾個的地位也在不斷上升，但彼此之間的感情卻似乎越來越疏遠。
名望、權勢迷惑了人眼，更迷惑了人心，走到這一步已不是他們能挽回得了的。
李元吉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漢竟然眼眨淚光，嘴角抽動，像是立即就要蹲在地上大哭一場。
忽然心中一凜，恨聲罵道：“李世民！你又再耍什么心眼兒？是想拖延時間等救兵嗎？若是在大道上還有可能，現在跑到樹林里你別想尉遲恭他們找到你！”
李世民仍舊不聞不動，目光中竟有一絲憐憫之色，就像是看著一個快死的人那樣。他料定只要李元吉再往前走幾步，樹梢上看似酣睡的乞丐一定會跳下來要了他的命。
忽然間，他聽到有人咕嘟咕嘟大口喝酒的聲音，不知何時，那乞丐竟跑到酒棚里拎著一大缸酒拼命地喝了起來。
他每喝幾大口，就慌里慌張地向四周張望，就像是生怕被人發現他沒付錢就拿人家的酒喝一樣。
可除了他們三個人外，周圍連個鬼影兒都沒有。那乞丐卻依然急得要死，忽然嗆了一口，大聲咳嗽起來，連忙捂住嘴，也不知道是怕嘴里噴出的酒浪費了，還是擔心弄出些動靜，把酒肆的主人引來，看到他偷酒喝，跟他要酒錢。
忽然，他眼角瞟到被李元吉吸干了血，瞪著眼睛死掉的店小二，似乎嚇了一大跳：“你瞪我干嘛？我又不是不給你錢，先……賒著，有錢……再給?！?/p>
他跟個死人討價還價，死人當然不能回答他。
他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笑道：“你不回答就是答應了，你這還是第一次允許我賒賬，以后常來常往，多賒多還……”
店小二“答應”他后，他終于釋懷，坐到椅子上，自斟自飲起來，樣子十分享受。
他平日里即使有錢買酒，也被店小二攆到棚外邊坐在泥地上喝，沒錢的時候哪怕他過來看別的客人喝酒，也會被店小二拿掃帚趕走，說他太臟，怕影響到別人喝酒的心情。
現在酒肆里只有他和一個死人，既不用花錢，也不用跟別人搶酒，足可放肆暢飲。
李世民這才有些驚慌，顯然那乞丐并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樣一定能來救他。
李元吉大踏步向他走了過來，鐵塔般的身軀遠遠看來足有兩個李世民那么高。他打定了主意，無論李世民再說什么都不予理會，
李世民心念電轉，忽然大聲喊道：“秦將軍！放箭射他！”
李元吉吃了一驚，秦瓊的箭法他不久之前剛領教過，連忙向前一撲，匍匐在地。
李世民迅速從他身邊急閃而過，快步奔向那乞丐。
不料李元吉見機倒也極快，趴在地上一把抓住他的腳踝，李世民收足不住，也撲倒在地。
李元吉站起身來將李世民倒提在手中，李世民毫不慌亂，此刻他頭下腳上，沖著李元吉的小腥，猛擊一拳！
李元吉不閃不避，肚腹向前一挺，反倒沖著拳頭迎了上去。李世民只覺手骨劇痛，這一拳就像是砸在石頭上一樣。
李元吉拎著他的腳踝原地飛快轉了一圈，轉得李世民頭暈眼花，連胃液都吐了出來。
“這就是你殺死親大哥的代價！”
他伸出蒲扇般，足以斷筋碎骨的手掌，一把掐住李世民的脖子。
李世民的脖子在他手里就如同鴿子般脆弱，他手指微微用力，就能將他的頭扭下來。
忽然身后勁風聲起，空氣似乎成了布片，被一條條撕裂！
李元吉面色一變，暗驚：“不好！秦瓊真來了！”
這世上只有秦瓊的箭才能如此之快，如此響亮，如此攝魂奪魄！
他連忙放開李世民，迅速矮下身來，感覺像是有一個小石子從頭皮上劃過，“嗖”的一聲釘入面前的大樹，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元吉忽覺頭頂濕漉漉的，伸手在腦袋上摸了一把，只見手掌上血跡斑斑，那“石子”竟削掉他一層頭皮！
他頭頂正中間有一個明顯的痕跡，將他的頭發一分為二，即使用刀削都無法這般齊整。
他嘶聲咆哮：“秦瓊滾出來！有本事跟你爺爺真刀真槍比一比，別躲起來暗箭傷人！”
雖是在叫號，但聲音中卻充滿了驚恐。
他猛然回過頭來，四周寂寂，不見一絲風吹草動，卻哪里有秦瓊的影子。
只見那乞丐兀自在那兒牛飲，只是不知何時桌子上多了一碟蠶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