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成天在你身邊嘮叨，與有人成天沖你吼叫同樣可怕。

自打被曹子旺打入皇宮的地牢，武曌就沒睡過一天安穩覺。這比她之前一個人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杜府地牢中還要可怕。

也不知身邊這個一分鐘都安靜不下來的瘋婆子，為何也會被關在這里，還每每口出狂言，說自己是當今皇上最喜歡的女人。

這瘋婆子整日里一驚一乍，時而瞅著眼前的黑暗發呆，似乎那里正有一個幽靈也在靜靜地看著她。時而又直勾勾地看著武曌，把她看得心里發毛。

“女人哪，長得太漂亮可不是好事兒。男人都是短視的動物，一開始見你生得美，把你捧在手心兒里，可再漂亮的東西也不會讓他們長久欣賞，還不如普普通通，找個本分的男人嫁了得了，何必跟帝王家有什么瓜葛。”

那瘋婆子凝視著武曌，這番話她已經不知說過多少回了。武曌聽得煩了，原本不想搭理這樣一個瘋女人，知道跟她計較，她也聽不明白，但心煩意亂之下，忍不住喝道：“閉上你的嘴！正是因為有太多像你這樣整日哭哭啼啼，只會叫冤叫屈的女人，我們才會被男人瞧不起！有本事你就反抗，把男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我看他還敢輕視你！”

那瘋婆子嚇得把身子在墻角里一縮，一臉驚恐地看著武曌，就像是看著天下間最奇怪的東西一樣，驚道：“女人反抗男人？你一定是瘋了！一定是！別說是在帝王之家，就是平民百姓，哪個妻子不得把丈夫侍候得好好的，一不留神，就得被休，那個時候就成了丟人的女人啦！”

武曌嘴角一斜，不屑地道：“帝王怎么了？又沒見他們三頭六臂，做他們的女人就必須得低三下四嗎？憑什么他們三妻四妾把女人當玩物，說換就換？女人也一樣可以同時找幾個男人！叫我說，這天下都換了多少代了，風水輪流轉，早該女人當一回家，做一回主了！”

“好的膽子！哪里來的瘋丫頭在這兒危言聳聽！”

這一聲厲喝清澈響亮，像是幽暗地牢里的一束光那樣清晰。

只見一個衣飾華貴，一副貴婦模樣，年紀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女子緩步走向這間牢房。

那瘋婆子聽到這個聲音，一下子撲在牢房的鐵欄桿上，狠狠地用手拍在上面，尖叫道：“我要出去！我要出去！這女人瘋了！竟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皇上可別錯怪我了！真不是我說的！給我換一間牢房也行！”

“姐姐別怕。”

一雙溫軟的手緊緊握著那瘋婆子伸出來的手。武曌定睛一看，只見這貴婦姿容秀麗，儀態萬方，任誰都看得出來她一定出身名門旺族，尤其是那雙眼睛，雖然沒有一些女子勾魂攝魄的魅力，但自信威嚴，顯然也是一位滿腹詩書，大有來歷的女人。

而這個貴婦也在看著她。見武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不由得有些生氣，她從沒見過如此大膽又不懂禮節的姑娘，喝問：“你可知道憑你剛才的那幾句話，就能定你的死罪！”

武曌從不怕別人對自己發脾氣，反倒上下打量起她來，笑道：“我看姐姐如此高雅秀麗，絕不像是會傳話害我的人。”

那貴婦冷笑一聲：“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你非親非故，你怎么知道我不會說出去？”

武曌一把勾住那瘋婆子的肩膀，把她嚇了一跳，縮著脖子道：“你……你干什么？”

那貴婦立即呵斥：“快松手！別嚇著她！”

武曌就像是沒聽見，把胳膊一緊，笑道：“姐姐如此高貴的一個人，肯為了……為了這樣一個人而跑到潮濕陰暗的地牢里，也不嫌她臟而緊緊握著她的手，顯然是有情有義。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像那些無聊的女人整日嚼舌根，廢話連篇，有的沒的，加油添醋亂說一大通。”

那貴婦心中一驚，就著火光看著武曌嬌媚的面龐，暗道：“這小小女孩兒不知是什么來歷，怎么看人如此精準？又怎么會關在這里？”

她面上神情只是微微一變，武曌便立即捕捉到了，笑道：“姐姐來看人一定帶好吃的來了，不知妹妹能否也跟著沾點兒光。”

那貴婦心中暗贊：“這人小鬼大的丫頭當真了不得，有她陪在姐姐身邊，或許真能少些寂寞。”

果然那貴婦回頭望了一眼，便從懷里取出一個木盒，打開來一看，里面全是各色精致糕點。

武曌一點沒客氣，一把就拿了去，邊吃邊贊道：“好吃！姐姐的手藝真好！”

而那瘋婆子卻沒有一點想吃的意思，緊緊抓住那貴婦的手，不停地問道：“皇上原諒我了嗎？皇上原諒我了嗎？”

那貴婦不知如何開口，頓了一頓，才緩緩地道：“皇上已經不是皇上了……”

那瘋婆子一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貴婦，奇道：“皇上不是皇上了，那他是……”

忽然蹲在地上大聲哭號起來：“皇上駕崩了！我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那貴婦連忙道：“姐姐你誤會了！新皇登基，現在的皇上是世民。”

那瘋婆子立時止住了眼淚，越來越糊涂，迷茫著道：“世民當了皇帝？那建成呢？怎么這么快就換新皇了？”

忽然搖了搖頭，目光直視前方，輕嘆道：“難道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我關在這里暗無天日，明明數著日子再過，怎么還是這么快……”

武曌嘴里吃著東西，但心里卻一直留意著兩人的談話，已隱隱猜到這瘋婆子很可能與高祖皇帝李洲有著某種特殊的關系，說不定以前還是他身邊的女人。

那瘋婆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喜道：“你剛才說世民繼位了，那你可就是當今皇上的女人，你快求求他，讓他放了我，他一定會聽你的！”

那貴婦默然搖了搖頭。她多次來到牢房看望這瘋婆子，但每次都是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此時卻仔細打量起這里，滿臉盡是憂郁之色，嘆道：“恐怕用不了多久，我也會和姐姐一樣，被關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