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冷珍珠睜開雙眼,恍惚了好長時間。再也聽不到村子里傳來的雞鳴狗吠了,還有天蒙蒙亮時,爹和娘在院了里一邊干活一邊聊天的聲音。
“爹,娘,段老爺對女兒有再生之恩,當日若女兒隨二老而去,自可免受人間之苦。但既獲重生,女兒定當全力報答段老爺之恩。女兒以后就叫冷凌云了,娘您不要怪女兒。”冷珍珠心里百轉千回,自己原本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鄉(xiāng)間少女。幾日之間,卻身處城里,從此過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了。
冷凌云依舊穿了昨晚那套玉白色的衣衫,又把頭發(fā)盤成男子發(fā)式,正準備去給段老爺請安,卻聽見外面?zhèn)鱽泶螋[聲。
“你這丫頭,一大早不幫老娘在廚房做事,卻跑到這兒來習武。你瞧瞧你那招式,說什么白鶴亮翅,我看更像是蛤蟆跳舞。”院子里,一個身穿暗紅色布衫、寶藍色裙袍的中年婦女單手叉腰,兇神惡煞地指著一個姑娘說。
“娘,您到底是不是我親娘啊?哪有親娘這樣說女兒的?”那個姑娘狠狠地跺了下腳,裝作非常生氣的樣子。其實話語中,滿滿地,都是小女孩的撒嬌與可愛。看得一旁的冷凌云好生羨慕:要是娘親還在,就算天天這樣兇她罵她、甚至打她,她也是開心的啊!
“就因為我是你親娘才這樣管你。老爺仁厚,又總說你年幼,不愿你做太多事情。可越是這樣,我們就越是要懂得感恩啊。你看看你,一天到晚瘋瘋巔巔沒個正樣。”
“老爺不管我,那是因為老爺知道我的志向。我長大后是要保護大少爺和小少爺?shù)模 蹦枪媚镎f話大大咧咧,一臉自豪。
“哼,就你這兩下三腳貓功夫,還想保護大少爺和小少爺?我看你呀,趁早一邊兒涼快去吧。”中年婦女滿臉不屑,說話間鼻子還輕輕地皺一下。
冷凌云聽這母女二人對話,總是處處針對,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驚動了兩個吵嘴的人,她們一起回過頭來。
“大少爺……”母女二人眼睛瞪得老大:這么早,大少爺怎么可能一個人在這里?
“你不是大少爺?你是誰,為什么穿著小少爺?shù)囊路俊蹦枪媚锖芸旆磻^來,說話像倒豆子一樣,嘩啦啦蹦出來:“快說,不然休怪本姑娘不客氣啦!”
聽水榭以前是夫人看書做女紅的地方,還設了臥榻,夫人累了就在這里休息。而夫人最愛的還有聽水榭門前的花園,園中四季花開分明,假山水池,亭臺樓閣,設計得清麗脫俗,宛如人間仙境。
冷凌云正沉浸在母女二人的親切打鬧中,冷珍珠,冷凌云,她竟也一時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你不說話,是不是心里有鬼?吃本姑娘一招……”那姑娘雙目圓瞪,話音未落沖上來就一掌,推了冷凌云一把。
想不到這姑娘年紀輕輕,力道不小。冷凌云不曾防備,連連倒退:“啊……”眼看就要掉入池中。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人影快速地閃過,從后面輕輕地托起冷凌云。
冷凌云嚇得面色發(fā)白,小小的身子癱軟在那人懷中。
“大少爺,他偷你的衣服穿!”那個姑娘撅起小嘴,氣憤不已地說。
原來來人就是段家大公子段靖平。只見他一身白衫打扮,個子雖高,但尚未發(fā)育完全,臉上也未有男人的棱角。段靖平只覺得懷中的人兒如楊柳般柔弱無力,一股說不清的清香若有若無從她身上飄漾出來。四目相對,他的腦子突然空白一片,定定地托著她,一動不動。
冷凌云害羞地掙脫開來,微微低頭,“大少爺早!”臉上一片緋紅,像個瓷娃娃一般秀氣可愛。
“哥哥,黃伯到處找你,你怎么一大早就跑到這個地方來了?”又有人過來:“丁丁,你也在這里。你這丫頭,敢情又在舞刀弄槍了。一點姑娘家的樣子也沒有,將來誰敢娶你做娘子啊?”
“哎,小少爺,你怎么說話的呢,怎么就沒人敢娶我了?難不曾你要我像他一樣,明明是個男人,卻嬌滴滴地,跟個大姑娘似的?”丁小靈指著冷凌云、半是嗔怒半是委曲地說。
冷凌云這才徹底回過神來,以后的生活,她要以男子身份去面對了。她正要說明事情原委,黃伯匆匆走來,沖他們說道:“嗬,都在這里啊,好好好,老爺有事情要宣布,所有人趕快去前廳吧。”
“黃伯,我廚房還沒有生火呢,有什么大事,你轉告我一聲不就可以啦?”丁小靈的娘拍了拍圍裙,轉身就往后院走。
“哎,不成,不成,丁大嫂。老爺吩咐,府里的人一個都不能少。先生都在呢。”黃伯笑呵呵地攔住丁大嫂,說:“白先生可是今天一早從鄉(xiāng)下趕來,一進門就說這幾天沒有喝你丁大嫂泡的茶,還真有些不習慣呢!”
“白先生真是這么說?”其實丁大嫂年紀并不大,因為平日里都是做些粗活,便少了些打扮。只在烏發(fā)間插了一支白玉簪子,就這樣,言笑間也自有一股說不清的風情。
“這個我還騙你不成,快走吧,別讓老爺他們等急了。”
丁小靈和小少爺段靖安一路上你拉一下我的衣袖,我拍一下你的肩膀,言語之間還不忘揶揄對方。冷凌云因為剛才的事情,在段靖平面前有點不自然,加上不熟悉環(huán)境,一個人走在后面。
段府各處布置雖不算奢華,但也頗有心思。廊沿窗格,全都擦得干干凈凈。每個轉角處都點綴著四季常青的花木,雖然沒有女主人,也顯得溫馨怡人。冷凌云邊走邊看,未到前廳,已傳來段老爺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白先生啊,我知道你愛才如命,最不屑世俗禮數(shù)。可這拜師大事不能馬虎,只是不知道這個冷凌云有沒有福氣拜在你白軒門下啊?”段老爺聲音洪亮。
“段兄,你也知道我脾氣古怪,討厭愚腐之人。等下,若我考驗段兄你說的這個人,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啊。”
“哪里,哪里……”
冷凌云聽出這是在說她,心下緊張。不知這個自稱“脾氣古怪”的白先生怎么個古怪法,自己可千萬不要露了馬腳,辜負了段老爺?shù)脑耘唷?/p>
進了廳中央,眾人行過禮。丁小靈和段靖安還在擠眉弄眼,兩只小手偷偷地搞些小動作。白先生眼珠一轉,突然說:“你就是冷凌云吧,你到前面來,我考考你。”只見他眼里隱隱透著狡猾,指著丁小靈和段靖安說:“你看看他二人的模樣,讓你想到哪一首詩啊?”
“哎呀,白先生,你這不是故意刁難凌云嗎?我已跟你說過,他只不過是我在鄉(xiāng)下帶回來的一個傻小子。父母慘遭山賊殺害,你出這題,是不是……是不是太難了啊?”段老爺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生怕冷凌云答不上來。
丁小靈和段靖安聽到先生說他們,馬上停止打鬧,強忍笑,一起把目光投向冷凌云。
冷凌云一臉鄂然,這個先生真有意思,人家考人,都是要背什么三字經(jīng)啊,弟子規(guī)啊什么的。他這算什么問題?看丁小靈與小少爺之間,雖然年幼,但終究男女有別……他們肯定是一起長大,情同姐弟,所以才這般無所顧忌。冷凌云腦子里馬上想到一首詩,只是這首詩有點……有點……像是段老爺口中的“不干不凈”,她要是說了,段老爺那里怎么想?
段靖平不知道冷凌云內(nèi)心這番糾結,還以為她答不上來。看他眉頭緊鎖的樣子,心下不忍:“先生,我替他說可好?”
“今天是你要拜師,還是他拜師啊?”白先生一臉正氣,毫不為段氏父子的說情所動。
冷凌云見不說不行,心一橫,決定想什么說什么。
“這位小靈姐姐和小少爺天真浪漫,唐朝有位大詩人李白,他在《長干行》里有寫道‘郞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后人所說的‘兩小無猜’大致就是這個情境吧。”冷凌云看了一眼段老爺,接著說:“不過,要是把李白先生這句詩用在姐弟、兄妹之間從小深厚的情誼上,倘若李白老先生在世,應該也不會責怪。”
冷凌云一席話,說得大家目瞪口呆。良久,白先生哈哈大笑,一邊撫摸胡須一邊不斷地點頭道:“不錯,不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段靖平一臉驚喜地看著冷凌云,說道:“你怎么跟我想得一樣啊?”
大家全都笑起來。丁小靈又氣又惱:“誰是你的小靈姐姐?”她嘴巴撅得老高:好你個信口雌黃的傻小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小少爺兩小無猜啦?本姑娘喜歡的是大少爺。這樣一想,她的臉瞬間紅通通的。幸好沒人注意她。
段老爺趁機向白先生說明一切,希望他待冷凌云如兩位少爺一般,既嚴厲,又慈愛。言罷,轉頭對冷凌云說:“凌云,還不趕快跪下拜師?”
冷凌云正在下跪,白先生伸手一抬:“且慢,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段老爺說是在鄉(xiāng)下長大,如今父母雙亡。我問問你,你這些知識是跟誰學的,你父親是做什么的?”
冷凌云說:“回先生話,我父親種了一輩子地,雖然識得幾個字,但對詩詞卻是一竅不通。這些詩詞是我跟村里的一個老奶奶學的。”
“哦,那這位老奶奶算得上是一個神奇的人了,你知不知道這位老人家的身世姓名啊?”
“我不知道,她不是我們村的人,是從外地來的。我母親見她一個人孤苦零丁,閑暇時便幫她洗洗衣服曬曬被子。老奶奶人很好,她為了感激我母親,便說教我些詩書文章。”
聽到這里,白先生連忙打斷冷凌云的話:“那你說你們?nèi)宓娜硕妓涝诹松劫\手中,那位老奶奶也死了嗎?”
“沒有,老奶奶打聽到她一個遠房侄子的消息,投奔她侄子去了。所以躲過一劫。”冷凌云不知道先生問這些有什么用意,只好如實回答。
白先生連連點頭,不再繼續(xù)追問。冷凌云見狀,連忙跪下去叩了三個響頭,拜師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