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啟英是個孤兒，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他看得多，嘗得更多。若不是機緣巧合得周公公疼愛，他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會落魄成什么樣子，又在哪一方流浪乞討。

他的余生，除了保證恩人周公公有一個祥和的晚年，更多的，他還要為自己打算。有錢能使鬼推磨，但有一種發(fā)自骨子里的貴氣，要靠幾代人的積累才能完成。這就是他當(dāng)初一心想娶蘇欣穎為妻的原由。他要他的后人們從此不僅富，更要貴。

但是冷珍珠的突然闖入，像一道閃電一樣點亮了他心里對愛情的向往。情到深處，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東三，我上回叫你查的事情，怎么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吳啟英不耐煩地問。

被喚作“東三”的人一身短裝打扮，“公子，消息是有，不過沒有確定，小人也就沒回。”

“是什么，說來聽聽。”吳啟英的臉色稍微好轉(zhuǎn)了點。

“臨清城最大的布店老板段老爺最近收了一個義女，聽人說長得美若天仙。但這段府門規(guī)很嚴(yán)，別說是這位新收的義女，就是他家的兩位少爺也是極少出府門的。所以見過的人并不多。”東三一邊說一邊小心地察看著主人的臉色。

“你的意思是說我要找的人就是段家的小姐？”

“嗯，這段府接二連三地發(fā)生奇怪的事情。前不久，段老爺居然為府里的兩個下人買了處宅子，說是為了他們成家立業(yè)用的。”

“哦，還有這樣的事？這段老爺還是位大善人哪。那這個關(guān)我要找的人什么事？”

“小人打聽到了這兩兄弟的住處，還沒來得及去問。小人懷疑，這兄弟二人就是因為知道些什么，段老爺才把他們安排在外面生活的。”

東三接著說：“還有一件事，蘇家兄妹最近和段家公子走得很近，看上去那蘇公子與公子你目的一樣，應(yīng)該是沖著段家小姐去的。”

吳啟英臉色一陰，但很快就變晴朗了：“哈哈哈，蘇坤明這小子，比他老子還滑頭，竟然跟我耍心計。好，好，好。”

吳啟英一連三聲叫好，果斷地對東三說：“段家小姐的事情先放一放，我要你去辦另外一件事。哼，讓蘇家知道知道本公子的厲害！”

“公子，請吩咐，小的立即去辦！”

吳啟英示意東三近前一步說話，一番交待下來，東三不停地點頭。

天色近晚，蘇府上下一片歡笑。蘇老爺與賬房先生合計了一整天，今年的生意足足比去年翻了一倍有多。蘇老爺心下感慨：不管什么世道，都是朝里有人好辦事啊。要不是妹妹與周公公聯(lián)合起來，宮里宮外一起動作，哪里會發(fā)得這么快？

走出賬房，蘇老爺抬著看看了天空，月亮玉盤一樣掛在當(dāng)空：還有半個月就過年了，差人給妹妹送的禮再過兩天就該送到了，朝中該打點的，年前都得打點到位，這年后的生意才好做啊！自古以來，錢權(quán)交易天公地道。上天保佑事情順順利利，保佑蘇家平平安安！

“阿忠，你去吩咐廚房，多做幾道菜，今天我要和夫人小姐他們好好地慶祝一下。”蘇老爺?shù)哪樕虾镁脹]有露過如此開心的笑了。

“是，老爺。”阿忠看主子高興，說話也高聲許多。跑了幾步，又遲疑地停下來，回過身支支吾吾道：“老爺，夫人……夫人她……”

“我親自去請夫人。”蘇老爺說完就往家中的佛堂步去。

蘇府的佛堂在院子?xùn)|南角，穿過一條長長的石子路，有一道扇形的門上刻著“思靜”兩個字，進去里面，一叢叢竹子被積雪壓得低下頭來。

這里安靜得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老爺。”門口的兩個丫環(huán)吃驚地喊道。

蘇老爺擺了擺手，一個人悄悄地步入佛堂。只見堂內(nèi)香煙裊裊，夫人手執(zhí)佛珠，口中念念有詞。

“夫人。”蘇老爺輕輕地叫道：“夫人，快過年了，坤兒和欣兒又長了一歲了。夫人，我特地來請你和我們共進晚餐。”

“坤兒和欣兒前兩天都來看過我，也陪我用過齋飯，我不跟你們吃飯。”蘇夫人頭也不抬地說。

“夫人……”蘇老爺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夫人啊，你要記恨我到什么時候啊，如今，兩個孩子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了，你，你，你……唉，你這樣執(zhí)著，卻是為何呢？”

蘇夫人慢慢地放下手里的佛珠，抬起頭來。只見她毫無裝飾的臉上五官秀氣可人，長久的吃齋念佛讓她的神色里透著與世無爭的清淡的光，在一襲白衣的襯托之下，更顯得淡然多姿。

“老爺，你做下的事情，但凡有點良心的人都不能原諒。這么多年，你不但沒有絲毫的懺悔之心，反而變本加厲，僅為了滿足一已之私。你也知道坤兒和欣兒如今長大成人，佛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些罪孽，若不報在你頭上，將來恐怕……”

“夫人，你怎么這樣說話？坤兒和欣兒是我的兒女，我如今這樣打拼，還不是為了他們將來有一個更好的前程。反而是你，除了念經(jīng)，還能為他們做些什么？”蘇老爺大聲責(zé)問：“難道就靠你念兩句觀世音菩薩，就能保佑坤兒和欣兒的榮華富貴？”

蘇夫人不可理喻地看著自己的夫君：這個人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如此自私冷漠？如果他來看她，連一絲絲悔疚都沒有，她寧愿一輩子不出佛堂，孤獨至死。

“老爺，難道這么些年，你就從來沒有夢見過你那生下來不足兩個時辰的女兒，和被你傷心至死的小芳嗎？”

蘇老爺氣得在佛堂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個女人怎么總是不明白，他當(dāng)年所為，全是為蘇家著想啊。

“夫人，那個女兒生下來就有十一根手指頭，十一根啊，我的夫人……蘇家是做生意的，不是靠小偷小摸起家的。她這樣的人，長大了會給蘇家?guī)頊珥斨疄?zāi)的。給蘇家?guī)頌?zāi)害，就是給你的一雙兒女們帶來災(zāi)害。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為了坤兒和欣兒！”

“是小芳自己想不開，要投井自殺，我有什么辦法？”蘇老爺雙手一攤，“我不是厚葬了她嗎？”

“可你不說當(dāng)初是你強奸了她？”

“什么強奸不強奸的，一個丫環(huán)，要不是生個怪胎，我把她納了作妾，她不知道多喜歡！”蘇老爺不以為然地說。

“那小芳死后，為何你還不死心，在外面拈花惹草的那些事，你以為我不知道？”

“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嗎？我只是在外面玩玩，又沒有娶回家來，你念經(jīng)這么多年，難道你讓我守活寡不成？”蘇老爺好不容易按捺住脾氣：“夫人，現(xiàn)在兒女們這么大了，我們就不要吵了。我們好好的，給坤兒和欣兒做一個好榜樣，他們成家以后，才能真正幸福啊。”

一說到兒女的幸福，蘇夫人就啞了。她的心再死灰一片，也割舍不下兒女。‘

蘇老爺見夫人有點心動，連忙陪了笑說：“夫人，坤兒和欣兒都說最喜歡一家人圍著桌子吃飯，我們年紀(jì)大了，這樣的好日子真的應(yīng)該珍惜啊。”

大概是心疼兩個孩子，蘇夫人竟掉下一滴淚來。她低下頭輕輕地擦拭著，蘇老爺見狀，連忙遞過去一個手帕。蘇夫人卻一手推開，一個人走出了佛堂。

院子外面，蘇坤明和蘇欣穎等候已久，他們不進去，是因為爹爹和娘親爭吵的事情他們已經(jīng)聽得耳朵起繭了。爹爹風(fēng)流成性，心狠手辣，可是對他們這雙兒女，卻是充滿溫情。所以每當(dāng)娘親跟他們說起往事的時候，他們也只是嘴上應(yīng)付過去就算了。

蘇家里里外外，都靠爹爹一個人撐著，他們心里清楚著。

一家人難得團圓，氣氛倒也融洽。

“夫人，明年糧油生意肯定會做得更大，坤兒可能就沒有那么多時間陪你嘍！”蘇老爺討好地給夫人夾了些菜，“至于欣兒，等過了年，跟吳公子的婚事就挑明了。對了，夫人，吳公子你還沒有見過吧，嘿嘿嘿，一表人材，做生意精明能干，我們女兒嫁過去……”

“爹，我不是說過我不喜歡吳公子嗎？我不會嫁給他的。”蘇欣穎噘起小嘴說。

“胡鬧，你喜歡段家大公子，可你也不想想，我們蘇家和段家像仇人一樣，十幾年不曾來往……”蘇老爺向夫人使了個眼色，希望她能幫著勸勸女兒。

“段家兩位公子我雖然沒見過，倒是聽人說，他們勤讀詩書，段老爺又治家有方。要是欣兒真心喜歡……”蘇夫人卻像是沒懂蘇老爺?shù)囊馑迹c他唱反調(diào)。

“爹，您吃菜，這個，是您最愛的醉鵝，您多吃點啊。”蘇坤明一看不對，怕等下又要說到自己和段家的書童上來，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哼，你們不要糊弄我，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段家，段家有什么好，你們婦道人家，以為讀書就有用，照我看，有屁用？”蘇老爺想到過了年后，就要和吳啟英聯(lián)合起來對付段家了，他冷笑兩聲說：“嘿嘿，你們走著瞧，這段家的好日子……很快就到頭嘍！”

難得的一餐團圓飯，雖然有爭吵，也還算溫馨。